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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罪赎(164)

作者:醉蓊 阅读记录

当我醒来之时,杜纤云大夫正像菩萨般热切地注视我。“淑茵,你醒来了?”他微笑着问躺在病床上的我。我长长歔欷一声,欲言又止:“杜大夫……我……”杜纤云一脸愕然,急忙说:“好了,淑茵,你什么也别说,等完全康复了再说。”葆君和喻宥凡知道我已醒来,走进病房。葆君道:“姐,你醒了?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喻宥凡说:“淑茵,你吓坏我们了。”两人守候在床榻边,悉心呵护,心里泛着难以言表的罪责感。我像做梦般眨着一双迷离的双眸,一字一顿道:“我……从板凳上摔下来了吗……真对不起,让你们受惊了。”葆君道:“不,姐,你别这么说。是我们疏忽大意,把你一个人留下,全怪我。”喻宥凡将我的手握在掌心间,伤感地问:“老天保佑,如果我们回来晚些,就不知道后果了。你……”杜纤云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两位,她刚苏醒,身子虚弱,别让她再受累了。你们先回避的好。”两人望见我嘴唇上布满血嘎痂,不愿打扰,于是走出病房。杜纤云将盖在我身上的被子拂了拂,温存地说:“淑茵姑娘,你好好休息,也许你太劳累了,好好休息一下。”我目光呆呆地向他点点头。杜纤云走出病房,葆君便拦住他:“杜大夫,我姐的身体怎么样?”杜纤云道:“她……她腹中的孩子没有保住……这,你们已经知道了。现在,唯一能做的是让她休养,静心休养。”站在一旁的喻宥凡听完他的话,一股辛酸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喻宥凡念念自语:淑茵怀有上官黎的孩子?天哪,这个打击她如何承受?当我在病房再次醒来之时,已得知失去腹中孩子的事实。一个人躺着,我的心像被人活活剜去一块肉,血淋淋、肉嘟嘟地扎着我的眼球。我一次次反刍自己,审视自己,我在心里呐喊:“老天爷,为什么这么惨忍,把我的孩子抛弃。谁能告诉我,为何是这么一个结果?太惨忍……”我清泪奔涌,将乌黑的头发咬进嘴里,以此泄愤。

几天以后我出院了。老天爷习惯性地开玩笑,在我出院的当天,上官黎也从杭州的医院办理了出院手续。上官仁、梁婉容和上官黎三人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开车返回香墅岭。

上官黎面无表情,拄着一只铁拐,慢慢步入阔别已久的毓秀楼大客厅。窗台上搁着紫的紫荆,绿的绿萝,黄的美人蕉。萧老太太躺在山形紫檀木嵌云母石的罗汉榻上,直到上官黎和梁婉容、上官仁走近,才倏然明白了一切。“孙儿,你的胳膊要紧吗?”她战战兢兢扑将上来。“奶奶。”上官黎十分抱歉地将奶奶紧紧拥在怀里。萧老太太一脸木然,嘴唇发颤。这个在她苍老的眼中一向宠溺惯的人,却被人生无情地戏谑和摧残了。萧老太太仔细瞧着他,两颊微陷,眼神回避,一脸颓丧的神态。而上官黎身上一件麻纱花格子翻领衬衫,似乎也褶褶皱皱,不如从前那么舒展整齐。“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医院,是吗?其实奶奶知道,奶奶很想去看你,只是腿脚不灵便。孙儿,好好让奶奶看看,瞧,人瘦多了,神色也不如前。”上官黎眼眶湿润,抓着奶奶两条骨骼突暴的手臂,伤感道:“让奶奶操心了。是黎儿不好,尽给奶奶招惹麻烦。奶奶,您身体好吗?”上官黎上下打量,目光充满愧疚。萧老太太望望梁婉容,心里产生痛恨:这个女人根本不称职,作为母亲,不能尽到职责监护儿子。不仅让他因女人神魂颠倒,还屡屡受到打击,身体遭受摧残。都是她不好,只顾自己笙歌酒宴,风花雪月享乐。那个淑茵丫头同样不好,一门心思勾引他,让他心神不宁,整日围着她不思进取。“哼!这个家快散架了。老的老,小的小,像一锅粥搅和在一起。没有规矩,没有礼束,没有制约,俨然乱了家法。了得,这样下去上官家族迟早要衰败。”一跺凤殇藜木杖,萧老太太吼斥道。梁婉容正伫立门廊口,取下脖颈里围的一条长垂及地木薯蚕丝素绉缎绸巾,挂在黄花梨衣架上,反驳道:“妈!谁也不要怪怨。只怪我没生好,从小把他宠着惯着,稍有不顺就大哭大闹,我们怕他了,逆来顺受。”上官仁坐在沙发上,在烟灰缸沿弹了弹烟灰,拿起一份杭州早报看。萧老太太怫叹一声,问道:“还没吃饭吧?快,我让玉凤给你们准备。”说完,呼唤玉凤。而玉凤正拎着一篮时令蔬菜走进来。只望见玉凤穿一件桑椹般透明的粉红针织衫,白色亚麻长裤,脖颈里斜搭一条月季花蕾式围巾,戴一顶插着羽毛的帽子,脚踏长靴。“奶奶,”玉凤走上前,亲切地问:“先生、夫人你们想吃什么?我马上下厨。”萧老太太撇过目光望上官仁,见他默不作声,说道:“你看着做,烧几道江南口味菜,算是给他们接风洗尘了。”玉凤应着,进了厨房。萧老太太脸色难看,心里憋闷生气,一个劲喋喋不休地数落。上官仁耳听不惯,悄悄进了灵檀斋。上官仁在砚台研磨了一点墨,饱沾香毫,在纸上描摹王羲之的著名字帖《黄庭经》。上官仁万分苦恼,儿子上官黎玩劣生事、放荡不羁的个性已使他屡次遭罪。总不能听之任之,唯一的办法,恐怕也只有让他尽早成婚,以约束放荡的性格。上官仁描摹了四行字:“老君闲居作七言,解说身形及诸神,上有黄庭下关元,后有幽阙前命门。”上官仁觉得胸中不畅,气郁心闷,于是走出毓秀楼,来至后宛,欣赏园中景致。只望见有松有柏还有竹,多梅多柳更多桑。茉藜槛、芍药畹、荷花池,姹紫嫣红斗秋风。风声飘索索,日影映煌煌。薜萝蔓根遮檐角,古树参天隐光芒。黄莺轻啼传耳畔,竹雀啁啾绕身飞。正走着,上官仁看见有人在园中嬉戏。待他们撞上自己,方看清楚,是两个年纪颇轻、调皮捣蛋的青工。其中一个青工,秃露着油亮亮的光葫芦头,瓦刀脸,一身烟梨色衣褂、长裤污点斑斑。望见上官仁恭敬地笑道:“原来是上官先生,好久没看见您了。”上官仁随意一笑:“好!好!我儿子生病,前阵子在医院治疗。你们玩得很开心吗?”那青工咬咬嘴唇,微微笑道:“多亏有上官先生爱佑,我们生活的确实开心哩。”上官仁一听,大惑不解,遂问:“快说说那是为什么?”青工噘着嘴笑噱道:“瞧,”他望过去,看见掩映在苍松翠柏中的青墙食堂,“说句让上官先生笑话的话,我们专为食堂每日合口的饭菜打拼哩。”上官仁豁然大悟,不由得悦然一笑。正说话呢,王瑞贺带着单卉走来。上官仁一望单卉,穿着黑白搭配的工作装,梳着整整齐齐毛辫子头。单卉问:“上官先生是否接到鸠宫令泰的电话?”上官仁一凝眉,摇头说:“没有啊。”单卉笑道:“昨天姜绮瑶打来电话,说是鸠宫令泰先生准备前来观摩山庄。”上官仁一揣思,笑逐颜开。“那是好事嘛。好,我们等候他。”聊了大半个时辰,玉凤站在大樟树下唤道:“上官先生饭菜好了,快来吃嘞。”上官仁走回毓秀楼,走入客厅后,餐桌上,已摆满了玉姐烧好的菜肴。上官仁环望一眼,只见有:生煸草头、清蒸长吻鮠、青咖喱鸡、卤糟猪脚、剔骨锅烧河鳗和西湖牛肉羹。凉菜有四盘:凉拌海蜇皮、皮蛋酸姜拍清瓜、盐水毛豆、酱腌黄瓜干。玉凤问:“上官先生觉得如何?”上官仁展颜笑道:“嗅得出很有味觉。那么吃什么面?”玉凤笑道:“吃的是舟山虾爆鳝面,稍等会儿我盛上来。”萧老太太举着竹筷踌躇不定,桌上菜是为上官仁、梁婉容和上官黎特意烧制,每一盘皆腥辣肥腻,嚼劲十足。对于她这样八十岁的老太太就勉为其难了。“妈,”梁婉容一看老太太擎着竹筷,问:“饭菜有问题吗?还是不合您口味?”萧老太太搁下竹筷,叹了一声:“只说给你们接风洗尘呢,每一道菜烧得都好。可惜我老太太没嘴福,享受不了。”玉凤听见后,笑道:“老太太您别急,我呀给您特意做了一道菜,马上就好。”说完,进入厨房盛菜。须臾,盛出一盘火腿炒莴笋。“莴笋是新鲜的,忒嫩,您肯定喜欢。”萧老太太一望,忍不住夹了一筷尝了尝。“老太太您觉得怎么样?”玉凤问。众人全撇脸望着,半晌,老太太眼眸一亮,笑道:“果真好,玉凤小媳妇有心思,莴笋炒制的忒嫩。”众人听了,舒松一口气,随她呵呵笑着。“妈,来喝杯酒。”一旁上官仁抬手递了一只酒杯。萧老太太不慌不忙接住,在鼻尖上嗅了一会儿。萧老太太道:“从前,有个头痛感冒,他父亲就会让我喝酒,你们甭说,真是管用,一杯就好。现在老了,酒喝的少,也没那习惯了。”梁婉容笑道:“既然妈说喝酒有好处,那就天天喝上一盅,反正咱家里珍藏的酒全是上乘好酒。”上官仁又给上官黎递了一杯,道:“住院的日子不好受吧?回到家自由了。”上官黎脸上一团绯红,像是蒸板上滚烫的五花肉的颜色。上官黎一仰头乾了酒,搁下杯盅,干咳了两声。“呛着了,没出息,一杯酒就这样。”上官仁不屑一顾,再次给上官黎斟满酒,却被梁婉容制治:“行了,他刚从医院回来,不能喝酒。”上官黎啃着卤糟猪脚,神情露出一副瞒不在乎的样子。上官仁用竹筷挑起鳝面,目光慈爱,笑道:“怕啥,一杯酒能把他咋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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