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赎(146)
果然不多时,一个身穿黑色亚麻布裙,裙腰系一根红绸带,长着一双单凤眼的姑娘满脸涨红,从人群里探出半个头。她羞答答地睁大眼,好奇又紧张地扫视周遭,神竦心惕,嗫声问:“是王哥找我吗?好多人哩。”顾晓一看单卉来了,一把拽住她硬是拉进人群里:“喂,我说单卉,哥问你话,现在你老实告诉我。”单卉诡谲一笑,控制着微微发抖乱颤的身子,勉强地说:“好,你问。”王瑞贺担忧她鬻良杂苦,只得将帐簿翻给她看:“呶——你可看好了,七月二十号,批注:全漆染布料,负责人:单卉。可是你签的字?”单卉故作镇定地瞟了眼签字,咬牙点点头:“嗯!”王瑞贺又问:“是你亲自采购来的?”单卉答道:“嗯!”接着,王瑞贺再问:“是你过目送进染布间的?”单卉只觉心间微微发虚,两眼微瞭,手心也一直冒汗,只能咬牙硬挺:“嗯!”王瑞贺终于忍耐不住,“啪”一声阖上帐簿,大吼:“你,就知道‘嗯’,你知道现在出啥大事了?”单卉唰的一下,两眼溢出两汪浅浅的泪水,像是浮萍,或荷叶上沁出的露珠。而伫步两人身旁的袁师傅上前,“嗬”了一声嗓,说:“瑞贺你别吓坏她了,一定是哪个环节出漏洞了吧?”望了望单卉,袁师傅叹气:“从来没听说过染料色出差错,偏就今天遇上了。单卉,你好好想想,这批染料你是从哪儿采购的?怎么会出现染色差别呢?”单卉到此时方才明白,不禁一惊:“染色有差别?什么差别?”王瑞贺怒发冲冠,对眼前素来小黠大痴的同事,他疲于应对,质问道:“黄色不是黄色,是米黄。褐色也不是褐色,是暗褐,这个你怎么解释?”单卉被王瑞贺问的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结巴无语:“我……我……我……”王瑞贺道:“你就知道‘我’,快说啊,究竟怎么回事?”单卉想了好半天,回道:“染料是从省城‘吉祥’工厂采购而来,一路上未见差错,到了香墅岭直接进了染坊间,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王瑞贺一听,登时有如被一块鸡肉噎在喉咙里,吞吐不畅。问又问不出原因,查又无处可查,一时之间,王瑞贺和袁师傅两人皆陷入一片无言的迷茫。沉默了半天,王瑞贺皱眉说:“看来,这个月的染布不能按时、按量、按质出厂了。先生一惯严格把关,这回先生不把你清理出纺织厂,就算你单卉的造化了。”袁师傅说:“咱们把情况汇报给先生吗?”王瑞贺一拍大腿,刚要说行,一个领导干部说:“别找先生了,我听说先生一周前进了省城。”两人听了茫然无措,别无他法,只得驱散了工人,返回各自工作岗位。
众人皆各自散开,偏只剩单卉孤零零地倚靠在一株垂柳上。单卉恍然无主地张望,她的心像一片绿叶,被只虫儿用丝给缠起来,预备作茧。一回头,青工尕娃子傻愣愣地盯着。单卉问道:“你为何没走?”尕娃子捏捏鼻子,慢慢走近,悄声对她说:“单卉姐,今天的事怎么办哩?”单卉正为此事苦思冥想,她俨然觉得天已塌下来,纵然有三头六臂也招架不住。“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好,听说先生不在,恐怕回来,会找我问话。”尕娃子听了,回道:“兴许不是你的错,肯定是搞错了吧?一定是那家工厂出差错了。单卉姐,别怕!先生管理有方,查清楚了原因,也许他会对你枉开一面哩。”单卉望望,一脸无辜地垂下了头。
再说韫欢和王润叶驻足枝繁叶茂的黄桷树下。怎耐韫欢强烈要求,使王润叶一时不能脱身。“好姐姐,”韫欢移步近前,呵呵一笑,道:“自韫欢进厂第一天起,就注意到你了。”王润叶一惊,大脑立时回忆往昔的一幕幕。只可恨,无论怎么回想,也未觉察出任何异常。王润叶焦灼地看着眼前人模人样、却污点在身的韫欢,只佯装瞒不在乎的样子。韫欢道:“好姐姐,你比我大两岁,我想和你谈一谈。”王润叶低眉袖手,顿时一凛,问:“哼,好你个韫欢,你怎么知道我比你大两岁?”韫欢面色平静,笑道:“我早已问过人啦,你年前进的厂,家就在芙蓉镇上。怎么样,我没说错吧?”王润叶一听,愤诧之余不觉好笑,望了望,笑道:“看来你喜欢打探别人的长长短短嘛?哼,没看出来,你还这么泼皮。说,你打探我究竟想干嘛?”
王润叶说完,刚想拔脚离开,尕娃子哼着歌若无其事地从晒布厂走来。韫欢问:“喂,你唱什么哩?”尕娃子一看他们两人站在黄桷树下,第一直觉还以为两人关系暧昧,正在卿卿我我,想要回避。“尕娃子,尕娃子。”王润叶喊了一声。尕娃子便立即停下脚步。尕娃子回眸呵呵一笑,摆手道:“我没看见,啥也没看见。”两人走向他,王润叶拉了拉他的衣袖,嗔怪地问:“你装啥糊涂哩?神秘兮兮的。”尕娃子咕噜一转眼珠,见两人若无其事,遂改口:“哼,你们站在这儿,怎么不关心染坊间的事情?”王润叶一怔,马上追问:“尕娃子,究竟出啥事了?快说!”尕娃子望望,不及思索,便将刚刚在染坊间的事详细告诉了他二人。王润叶听完一阵心悸,整颗心像被一只蜘蛛裹在蛛网里一样,徒劳跳动。韫欢一震,只顾闲聊乱扯,染坊间之事居然未当真,思来想去不敢犹豫,随即同两人告别,一个人急匆匆去查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