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赎(125)
我静静聆听他眉飞色舞般的解析,竟也觉得是一种文化享受,是一种情操陶冶。上官黎凝起眉毛,眉宇间渐渐透出一丝阴郁。他宽宽的额门,两边鬓下,有厚厚一层鬓毛。看上去倒使他更有男儿的雄悍气魄,也给他帅气的容颜增添了一丝趣味。
我想起了贾梦鹂,一个可怜的女人,在上官黎生命的间隙里瞬忽而逝。我说:“那么,请你讲一讲,梦鹂与玉之缘。”上官黎鼻翼轻触,正耐心的用纸巾揩磨玉弥器。听见我问话,上官黎稍作一停顿,叹道:“美人赠我貂襜褕,何以报之明月珠。玉,谐音为遇。其实,玉是佳人之物,玉是美人之器。从前,我听说遇一好玉,可以增寿。遇一好玉,会有好事。我是因一块玉,才结识的梦鹂。”我绾了一绾青丝,目光紧紧注视着上官黎手里的玉弥器。上官黎顿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道:“那年,我从澳洲返回杭州。在返回之前,我从缅甸订购了一批翡翠赌石。你应该知道,缅甸之玉,享誉世界。那一天,《集玉堂》替旧换新。正当我将一价值连城的赌石从保险箱拿出之时,店员告诉我,一个女孩想买一块护身玉,以求平安。我带着赌石,走入玉店,那女孩恰与朋友议论护身玉的成色。我说:告诉你们一个简单办法。玉之鉴定,坊间有一口诀,色、透、匀、形、敲和照。按此法,你会一目了然。女孩问:何为色?我回道:娇绿为色。女孩问:何为透?我回道:透是指透明度。透明之玉,称为‘玻璃种’;半透明之玉,称为‘冰种’或‘观音种’;不透明之玉,称为‘芙蓉种’或‘芋头种’。女孩问:何为匀?我回道:均匀的颜色对比是一种玉的价值。女孩问:何为形?我回道:玉的外观形态,与大小和厚薄有关。女孩问:何为敲?我回道:好玉敲来清脆。瑕疵之玉敲来,因裂隙或残缺会有空洞感,虚透感强。女孩问:何为照?我回道:拿玉照光,瑕疵玉将一览无余。亮光处,玉的颜色和玉的完美度都会一清二楚。女孩见我对答如流,当即买了玉。于是,这便是我于梦鹂的第一次邂逅。”我听来,深觉动容。好奇之余,我问:“你的《集玉堂》里,有什么珍贵之玉?”上官黎想了想,笑道:“自然有。有一只翠玉翎管,有一块翡翠赌石,乃玉中之王。”我如听佛语靡音般听着上官黎的解说,一时之间,欲加兴味高涨了。
上官黎坐在我身旁,拈起了一支烟,若断若续地吸了几口。
我沉思良久,不愿抬头,不愿说话,静静的内心像荒芜的旷野,是悄无声息的、是苍凉清寂的、也是一片坦荡的。上官黎说:“我们出去走一走。”一伸手,将我拉了起来。我清瑟地苦笑一声,点头应了。我们走在梦蕉园里,柔软的风轻轻吹动我红嫩的脸畔,眸角,总觉得微微湿润了。走在一条用湖畔圆润的小石子铺垫的路径上,有一簇一簇鱼腥草密生在侧。上官黎问:“瞧,脚下有草。”我笑道:“你可知是何草?”上官黎蹲了下来,用手拨弄草茎,回道:“是蜘蛛草吗?”我笑道:“不!”上官黎又看了看,露出一副无耐的样子。恰在此时,几个小青工自竹茅楼里走出。他们提着盆罐,拿着渔具,织网,正要往外走。我问:“雨才停歇,你们匆匆去哪儿?”一个青工笑道:“雨后捕鱼,再来一餐野外烧烤。你想一想,这样的滋味如何?”我回道:“如此说,你们是去野餐喽。那么,”我望见一个青工手上的布袋里,装着满满的鱼腥草。青工见我望着鱼腥草,说:“这是鱼腥草。”我说:“我知道。你们看,这脚下长满了草。”几个青工纷纷望向脚下,不约而同地笑起来。一个青工说:“你说对了。这鱼腥草正是来自香墅岭。藕香榭西北角,假山沿侧,全是鱼腥草。”上官黎问:“那么快告诉我,你们带它有何用处?”青工笑道:“野外用餐,自然是清炖鱼添加的。”我笑望着上官黎,说:“鱼腥草是清炖鱼的上好佐料。可除腥,可加味。人吃了可以除去体内燥湿,对身体大有裨益。”上官黎知道了,问:“凤姐每回在鱼汤里所放之物,总不成就是鱼腥草吗?”我笑道:“你总算明白了。凤姐总所之物,的确是鱼腥草。”
几个青工呵哈杂笑地走出香墅岭。
我一回眸,玉凤站在牡丹亭下。玉凤见我向她望,笑着走来。玉凤道:“昨个瑞贺嘱咐我给买两斤炒瓜子,早上来找人,工友说瑞贺已经买了。你瞧,这两斤瓜子总不成让我吃了。”说时,拎起一袋炒瓜子给我看。我还未回话,上官黎说:“这怕什么,无非两袋瓜子。我来解决。”一伸手,从玉凤手里接住了。玉凤说:“瑞贺喜吃咸瓜子。咸瓜子易上火,又易渴。”我说:“既然黎哥想吃,凤姐,你就当给黎哥买的。”这边正说话呢,一声轿车的喇叭声传来。上官仁驾驶一辆名贵的保时捷,缓缓地停靠在一株大榕树下。下了车,上官仁望见了我们。上官黎问:“爸爸,哪来的保时捷,看起来是全新的。”上官仁踩在明亮光洁的方砖上,脸上洋溢着灿烂的微笑,他一身白色休闲装,看起来趾高气扬,颇有点像油光粉面、飘逸洒脱的香港人,而不是一个朴实的江南芙蓉镇人。上官仁没有回话,从手上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纸,交给上官黎,笑道:“这辆车已由我的朋友从南京开来,正宗的洋货,低关税,低能耗,德国产,引擎采用中置后驱设计。”上官仁观望车,是一款双门座敞篷跑车,银灰主调,像是一枚核桃壳的颜色。上官黎再低头望手上的纸片,被五个九深深的吸引了,问道:“爸爸,这是保时捷的车牌吗?”上官仁笑道:“不错!两年前,车管所里一位朋友给我预定好的。现在可以派上用途了。”上官仁回眸望我,见我神色微微紧张,一双美目间既是柔情,又是羡慕之色,嘴角还略略的上翘,有一点不服输的意味。上官仁笑道:“淑茵啊,怎么看上去有些紧张,或是有些不屑,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我一听来,眸光立即平软下来,微眯眼角,摆出十分恭服的样子。我笑道:“先生,黎哥带我赏园,凤姐正拿着瓜子踌躇呢。”上官仁道:“因何为一袋瓜子踌躇?看来,你们还是有闲情逸趣的。”凤姐道:“先生,瓜子给黎哥了。哦,先生,夫人说晚上她的闺蜜来,想请你赏赐一副字。”上官仁听了,沉吟一会儿,笑道:“字好说嘛。我一会儿进书斋写了便是。晚上,让她去书斋拿。”上官仁望了眼上官黎,眉间清朗之气,使得他看上去十分健康。又笑道:“黎儿,明天你开车把车牌办好。”上官黎回道:“爸,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