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桃罐头(7)
没有歌词,是一首纯音乐。李野喜欢的音乐很安静,有微风,有人海,有落日,有月辉,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就像此刻的她,出于凡尘,又隐于凡尘。
“元宝喜欢冰激凌蛋糕,你会怪她吗?”
“当然不会。我的女儿,喜欢什么我都不会怪她。”
黑色高马尾,没有刘海,白棉布连衣裙,白色帆布包,白色运动鞋,尖尖的下巴,几近透明的皮肤,让人心跳停歇的双眼,一举一动,都会让我预感到日后的隐痛。
这是我对李野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太阳穴上突突不停的声响,好像是那软糯的笑语,“抑郁症吗?”
她从我这里拿走的,所谓的补偿,真的只有一杯咖啡而已。二十八元。而她提前为我点的咖啡,却要五十八。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李野。哪怕是元宝,也再没有了李野的消息。我撕下伪装,几番折磨,打下的那个电话号码,已经变成了空号。夏末的柳絮,风下的蒲公英,须臾之间,散的再无踪迹。
这真是天大的讽刺,我到现在还不愿意相信,那天李野说的要预谋一场自杀,并非是玩笑之谈。
不论是我对自己医术盲目的自信,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内心深处最畏惧的东西,我都不愿意承认,这是真的。我宁愿相信,那有关于李野的全部,只不过是一场催眠。
元宝按部就班的上了大学,和李野一样,在这里最好的大学,树才大学。我又成了一个好父亲。哪怕大学,也会隔三差五去为元宝送冰激凌蛋糕。
按道理来说,李野还没有毕业。可我真的再也没有见过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一个人在雨中,撑着一把大黑伞的李野。
我去了曾经的自建房,早已拆迁,改成了步行公园。原先红砖的位置,是现在的假山,还是盲道,我记不清楚了。总之已经没有了曾经的任何痕迹。
井井有条、满目一新,替代了曾经的断壁残垣,颓败萧条,我却觉得是彻底埋葬了那别人看不见的美。
都是愚蠢的人,他们都被眼前虚幻的假象迷惑了!他们懂什么?没人真的需要一处没有实际用途的步行公园!为什么我当时没有提出联名信,拒绝强拆?
以所谓“便民”之名,无心无肺将这里人的血肉连根拔起,自己受益,留他们夷平之痛?凭什么?这就是“便民”?
我无法去想象,离开的那么多年,李野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她是如何度过小学、初中、高中,又到了大学的?靠着换由别的失败者负担的五百元房租?还是各处时有时无的救济款?
那么这里拆迁之后呢?我口中说着痛恨世俗,却从来没有真的去多问一句,有关她的生活。我早忘了自己的二十岁,是我活该。
离开步行公园,我再也不愿意踏上这片饱含罪孽的土地。看着闲散的人群,他们是践踏在主人的泪水上欢笑。同样是孩童的游戏设施,为什么李野不能有?这所有人共享的阳光,氧气,为什么都不能分给李野?这不公平!
我此时只觉得李野过分自私,落叶不死,风扬起又离去,才真的死了。她让我真的死了。就连共望一处月光的权利也不留给我,李野将我化肉吸髓,彻底从人间剔除。
可我一丝也无法责怪她。
这并不是她的错。这是所有人共同的罪,其中也包括我。倘若我能早一点发现她的抑郁...
可我甚至,还将它当成了玩笑,乃至于缓解尴尬的开场白,以揭开别人的伤疤为乐,我禽兽不如!
我知道错了。能不能,把李野还给我?
哪怕,只是还给这灰暗的人间。
我的女儿,需要李野。
第8章 第八章
元宝放寒假了,我也放假,陪元宝过年。做年夜饭我游刃有余,元宝也不挑食,提前收拾房间,等我做好饭一起看春晚。
冷冷清清,没有什么过年的气氛。今年物业格外懒惰,连红灯笼也不愿意挂,太阳落山,只剩昏黄的路灯,刺骨的寒风,还有茫茫一片掩盖一切的白雪。
我们过年只放三天假,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社会,美其名曰,病人不会因为假期就放弃生病。我也算行善积德,将福报转移给元宝,换她一生无病痛。
所有都给元宝了,那么我呢?我突然意识到,所弘扬的无私的父爱母爱,其实并没有那么伟大。我想起了被我死死锁在书柜夹层的那张粉红色信纸。
李野,也在另一个世界过年吗?独自过年吗?
元宝替我将年夜饭端到客厅,我们今天在茶几上吃,餐桌也暂时放假,这样更方便看电视机。她小心翼翼,生怕弄撒,还细心的替我将抽纸盒也转移到茶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