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土里挖文物+番外(18)
后来,敦煌来了新知县汪宗翰,王圆箓又锲而不舍地去找汪宗翰报告藏经洞的情况。汪宗翰顺手拣走了几卷经文,就对藏经洞不管不顾。王圆箓不过是个因为生活所迫,成为道士,流落到敦煌的可怜人,他没读过书,他甚至不懂藏经洞的价值,但他依旧有一种使命感,在两次找知县无果后,仍不放弃。他风餐露宿,赶着毛驴奔赴酒泉,冒着狼吃匪抢的危险,走了八百多里,找到时任安肃兵备道道台廷栋,上报藏经洞,然而还是无果。
他更曾经向各级官员求助,冒死向慈禧上书,却都是石沉大海,音讯全无。他无数次为文物奔走,已经不是常人能做到的了。
斯坦因带走中国文物时,是持有当地官方开据的许可证,被官兵保护的,他一个穷道士,没钱没权,是没有能力拒绝的。他不过是无意流离到敦煌,就为了敦煌,勤俭节约,云游化缘,修缮洞窟。当时的当地人都称他为“王阿菩”,说他是像菩萨一样的善人。他后来的所为,到底是处于什么心态,我们不得而知。
但是斯坦因的《西域考古图记》有说到,王圆箓将全部的心智都投入到这个已经倾颓的庙宇的修复工程中,力图使它恢复他心目中这个大殿的辉煌,他将全部募捐所得全都用在了修缮庙宇之上,个人从未花费过这里面的一分一银。这样的王圆箓,可笑么?
我这个人挺冷血的,纵然我知道,敦煌学的研究因为流离失所的文物而变得异常艰难波折,但我却仍旧觉得,王圆箓可怜,王圆箓不是罪人。敦煌文物的流失不应该把责任归因于任何个人,那是历史对整个中国的嘲讽。我们不能以一个完人的标准去审视王圆箓,他在那个时代其实真的很平凡。如果你看过他的照片,你就会发现,他真的太平凡了,个子小小,是个灰扑扑笑眯眯的小老头,一个可怜的老实人。”
一大段话说出来,真是有些口干舌燥,林宴宴抽出背包里的水壶慢悠悠地喝了口水,才看向刘淼继续说道:“国难中,虽然任何人都具有可以牺牲的决心,但也有人会被命运无情地玩弄。乱世中手握中华文脉的人,保住了不该说是应当,遗落了也不该算是罪人。如果你是他,你可能有比他更坚定的决心和更宽广的眼界,却你也不一定能做的比他更好。你说对吧?刘淼。”
几乎是林晏晏的话音一落,考古系的三位同学就鼓起了掌,特别是苏琪看她,怎么着都有点像迷妹看偶像。
刘淼被说得一愣一愣的,林晏晏在他的印象里,一直都是懒洋洋的,懒洋洋地上课,懒洋洋地考试,懒洋洋地得奖学金。
她其实很少说这么多话,她刚刚望着他的时候微微抬着脸,乌黑的眼仁光亮慑人,竟然让他无法反驳。
他忽然觉得,他和林晏晏中间隔着一座高山,这座高山,关乎眼界,关乎心胸。
就在他呆怔之际,褚云走上了前来,英俊清爽,朝林晏晏点了点头,“你说的很好。”
说着,又看向刘淼,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声音很温和,“你说的也很好。”
刘淼出乎意料地瞪大眼,没想到,褚云会夸他。
他都快要被林晏晏打服了。
就听褚云温和地说道:“我相信你无比热爱自己的专业,不然也不会有愤怒和激进。文博人就像是守夜人,黑暗中难免会迷失方向。然而,坚定的热爱能让你持之以恒,这是你最珍贵的永动机。当然,如果再加上理性的认知,就能让你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它会让你体会到永恒的孤寂和丰沛的情感,获得悲悯与宽恕。这个时候,你才能真正感受到考古学的伟大。”
“有多伟大?”苏琪目光晶亮,看向褚云。
褚云勾了勾唇,眉目清朗,“那就让我们来说说《杨三娘借钱契约》吧。”
第09章
“在通古斯巴西出土的《杨三娘借钱契约》十分珍贵,不光是因为它的完整性,还因为它的落款是‘唐.大历十六年’。大历是唐代宗李豫的年号,大历年号只行用了十四年。再往后就是唐德宗李适,年号建中。大历十四年后,就是建中元年,历史上根本没有大历十六年。考古这门学科有很强的实证性,《杨三娘借钱契约》所体现出的时间误差,就是实质性的文字证据。由此可以佐证,坐守西域的安西都护府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与当时的唐朝中央处于失联状态。”
褚云的声音十分好听,像是一阵清风,吹拂在耳边,又润又痒,叫人十分舒服。
他对所有的事情,都好像有一种运筹帷幄似的平静。
当年,这份平静超乎了年龄。如今,这份平静好像刻入了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