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容(162)
萧容怡然自得地席地坐在矮桌边,目光从窗外的月季收回来,翻看桌上精致小巧的茶具。
“不怕了?”他站在廊中,没有紧跟着进去,隔了几步看着她松快自然的模样。
“嗯?”萧容手里刚刚拿起茶滤,被他问得一头雾水,转念想起自己现在对他而言就是个陌生人,还是个找上门来乱给腹中子认爹的陌生人。这般不拿自己当外人,确实不太合适。她难堪地将手里的茶滤放回去:“对不起,乱动你的东西了。”
“随意,这些东西也该换了。”李言修穿过屋子,走到另一侧落下的竹帘边,传唤,“刘秉胜,进来。”
“哎!”外头响起一声应答,萧容这才察觉那边帘子后面候了不少仆从。乍一看不能注意,仔细看也只能从帘子与地面的缝隙中瞧见几只脚。
刘秉胜拨开帘子,恭恭敬敬走进来,伏低前身:“皇上有何吩咐?”
“备套女子的新衣,顺便寻个奶娘买了领来。”
“是。”刘秉胜垂着头听得云里雾里,他偷偷的往前边瞄一眼,入眼瞧见萧容那张熟悉无比的脸,顿时心头一惊。
“要年轻健康谨慎的。”
“是。”
“再备些银票,”他顿了下,“一千万两。去办。”
“唉。”刘秉胜也不敢问什么缘由,赶紧出去处理,尽快给皇帝一个结果。
萧容听得他说的那些,垂下头揪着袖子,潮湿的衣袖落下几滴水渍,坠在了又软又暖的毯子里:“我真不是来讹你的。你不必准备那么多,我换了衣服就会走了。”
“不论是否撒谎,既然你说了是朕的子嗣,那便没有吃苦受罪的道理,明白?”
“……”吃苦受罪,耳熟的四个字,正是她刚才打算拿掉腹中子的托词。
“拿着银子去你喜欢的地方买个宅子,置间铺子,不出大错够你度过余生了。”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李言修默了会儿,转过身背对她,仰头望向竹帘外悬挂的风铃,低沉平静地说:“朕不想再看见你。”
“……”萧容僵了片许,低头笑笑,“早说嘛。”
她腾地站起来,转身飞快奔向了雨里,连鞋都没有穿。
李言修察觉时下意识追到屋外,雨点打湿他的面颊,微微泛红的眼眶循着庭院看了一圈,哒哒水声急急远去,再也找不到她丝毫踪迹。
他愣在了雨里,半天没有动静。
留下过夜
接下来好几天,萧容果真没有出现。没有躲在枝条叶片间偷偷望他,也没有傻乎乎地喊他拦他。消失得干干净净。
李言修情不自禁望着窗外出神,只觉做什么都心不在焉,心里有种莫名的烦躁。
夏天的树都是碧青的枝条,翠绿的叶儿。明晃晃的颜色,接天连地,一片落叶都没有。风吹过来,沙沙作响,卷得屋中人袖衣撩起,一身清凉。
几日风雨刚得停息,竹帘外的俏丽的月季已成残花败柳,花瓣稀碎落了满地狼藉,不成花,不成朵,只一根光秃秃的杆上残留些花蕊和花萼。
有几名侍女正在清扫残英断枝,那双绣花鞋依旧还在原处,只因他说了句“不要动”,便没人再敢收拾。
湿透的鞋暴在屋檐下,经了几日风吹,半日阳曝,晾成了半湿半干,鞋面缩水变得皱巴巴,连着上面丝线绣的荷花都变了形状。
李言修的目光又一次从鞋面上扫过,瞥一眼手里握着的书籍,已经一整日了,一页也未翻过。
他叹息着放下书,问旁边见天渐晚,放了帘子挡风的侍女:“在女儿家的眼里,再也不想看见,是不是语气太重了?”
侍女垂着头讷讷回话:“奴婢愚笨,不知皇上所说的女儿家,是怎样的女儿家,故不能回禀,望皇上恕罪。”
“罢了,你们都不是她,又如何知晓她的心意。退下。”
“是。”侍女退步离开,空荡荡的屋子落下竹帘,太监们将周边悬挂摆置的灯笼点亮。
李言修默默步下台阶,将那双放置了几日的绣花鞋捡起来,捧在了手心里。
……
萧容赤脚从行宫跑出来以后,回到了暂时歇脚的客栈。
许是路上受了寒气,回到客栈后她一直在流鼻涕,于是找厨房要了些姜汤,如此连续喝了三天,那头疼脑热才缓过劲来。
本来满血复活就想着再去找李言修,每天蹲点死皮赖脸,再亲手做些吃食送给他,好让他感动一下,或许他一感动,脑子一发热就原谅她了呢。那么,她心里的束缚感也便能解了。
然而,当她正为这个伟大的计划感到骄傲时,摸摸口袋,里头一个铜板都没了。
就是啃馒头面饼也不能坐吃山空,她只好换了身装扮,打扮成一个小子,去给大凉来的大胡子商贩卖野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