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雪爪(6)
沙门一看背影便认出来谢琎来,自以为看破女施主凡心,会心一笑道,“看到了。”
说罢放缓了杆,慢慢接近谢琎。
叶玉棠便是这么将谢琎叫上船来的。
说起轻功,谢琎是真的不怎么样。
这个不怎么样已经相当温柔了,真的不冤枉他。
若是她是个歹人,这几个时辰里,他纵有千条命都不够死的。
剑老虎不是说什么“闲居常怀振卓之心”吗,怎么八年过去了,这届学员比当年还差?
当年她做龙头,调|教长孙茂一月功夫便屠了终南榜。那会儿的长孙茂,怕是都能跟面前这小子打个四六开。
说起这个……也不知道长孙茂武功长进了几分,如今过得如何?
怕是儿子都能打酱油了吧。
船行至镇外,月桂没了踪迹,荒芜堤岸边长了几株柳树的地方,背后有个篱笆院子,便是铁匠铺。
下船时,谢琎念她腿脚不便,先下船来,准备搭她一把。
哪知她撑起达摩杖,和他错身便上了岸,走得比他还大步。
走出两步,叶玉棠突然想起,回头问他,“你是外姓弟子?”
他说,“我虽在雪邦门下,使得却不全是雪邦功夫。我若想改叫江琎,庄主也未必乐意。”
叶玉棠说,“有趣。”
说了等于没说。
看她也不擅长聊天,谢琎决定再多唠两句,“当初武曲叶玉棠前辈也曾做过五门弟子,便是入过凤谷,洞庭,终南,远到过日月山,最后拜在琉璃寺弘法大师座下,也不曾见她改姓裴尹阁,更不曾有过法名仙号。”
叶玉棠心想,其实她法名倒是有一个,不过实在羞耻到说不出口,所以你不知道。
她顺杆儿往下爬,随口答了句,“厉害。”依旧毫无感情色彩。
谢琎发现和这姑娘彻底聊不下去,大抵是气场不和,索性不再开口。
但他随即发现,这姑娘也不大爱搭理他,径直穿过篱笆,推开虚掩的门,也不见得要等他一下的意思。
只好快步跟上。
屋中并未点烛,除却煅炉中焚着大火,就只铁砧上方燃着一盏油灯。灯上架着口小锅,煮沸了水,里头煮着什么糊糊,铁匠就坐在旁边,就着锅吃。
叶玉棠叫他大名:“毛飞廉!”
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喊得毛飞廉一个激灵,回头来说:“唷!这么早?铸剑还是——”
“补剑,”叶玉棠回头示意谢琎:“剑。”
谢琎忙将雪元剑递给她。
她横握剑茎丢给毛飞廉。
毛飞廉一手接住,尚未看清,摸在手里便立刻知道了:“雪元?”
紧接着他将剑出鞘看了眼,哟嚯,连里头开的宝刃都掉了拇指粗的口子。
“折在什么宝器手头?”
叶玉棠晃了晃手头达摩杖,“就这。”
剑老虎不敌弘法大师,不知剑老虎知不知道?
毛飞廉只觉得好笑,“真罕见。”
谢琎一阵紧张,“毛师傅,能补不能?”
“补倒是可以,这长安道里也就我能补一补了,不过得候上个两三时辰,能不能等?”
谢琎心中大喜,“自然能等!”
毛飞廉拿在手头琢磨一阵,便将它送入锻炉,烧至发红渐蓝,几次往炉中回火。
叶玉棠立在一旁问道:“可与户|撒|刀比重的二尺八寸剑,你这里有没有?”
毛飞廉头也不抬道,“兵器皆悬在绳上,劳烦自己寻一寻。”
叶玉棠抬头,见两面墙上皆系着十数根拇指粗细的井绳,上头整整齐齐悬着刀枪剑戟。
视线缓缓扫过,她一眼望见悬在墙角暗处的长剑。
谢琎循着她目光看去,看到角落里一柄落了灰,毫不起眼的古朴长剑,剑眼处刻着一个“它”字。
“这个它字,作何解?”谢琎略一思索,难免想长孙茂前辈的名言。“‘世人以为刀剑无眼,而我以为刀剑有灵。’”
叶玉棠上次听到这句话,是在十年前。十年匆匆,言犹在耳。
她笑一笑,“这剑其实不错。”
“不错?”
“不信试试?”
光看外表,谢琎自然是不信的。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他左手握住剑茎,将其自井绳摘下;右手两指自“它”字抚至剑范,剑诀一引——
匠人听得耳边阵阵风息,不由抬头,突然怒目圆睁,一声大喝:“把剑放下!”
谢琎看匠人来势汹汹,腕抖剑斜,手头剑锋疾刺匠人面门——
毛飞廉陡然驻足,汗毛吓得根根直竖,两眼紧闭,口中大喊:“少侠饶命!”
剑尖自他鼻尖扫过,毛飞廉只觉得鼻头一痒,楞在当场。
旋即,匠人鼻尖缀了一点红,像粒朱砂痣。
又回头,少年已收剑而立,垂头瞧了瞧剑刃上的东西,又缓缓将剑探到匠人眼皮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