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望天明(74)
她突然就此打住,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间歇,许久后才又说:“人多又怎么样?每个平民都光着脚去前线打仗,你们觉得这会是一个国家的福气?你们抛弃国家,他们被国家抛弃,如此循环,还妄想将来这个国家有什么理想参照?流血就能拥有更好的未来吗?不一定。战争后就能拥有美好的世界吗?更不一定。你们酒喝得多了,还是该醒醒。我还有工作在身,恕不奉陪各位。”
开场白的开头是那么宏达,落到实处却又那么琐碎,使郁植初感到彻底无味了。她说完,拉开凳子和蒙桑一起走了出去。
桌子四周发出一阵吃惊的低语声,看见她起身后,扬起眉毛,更是一副震惊的样子。
秘书长放下酒杯送她到门外。
郁植初止住脚步:“您不用送了。”
“虽然听的不开心,但我想你应该是听清楚了,Z国年轻力得的战地记者不逊于西方同行,因为担负着国家使命,你们的报道也要体现国家立场,为外交政策服务。”秘书长微笑着说道,声音既像嘶鸣,又像调侃,沙哑的近乎阴阳怪气。仿佛在告诉郁植初,作为一名党外群众,这已经是对你最高的礼遇和信任,你只要好好听着并照做便准没错。
这便是做最后的敲打,让她一定要把今日的事写成报道。
那这个行为等于向群众输入了一个错误信息,政府军过去所有的努力和荣誉都将被“必败”两个字重新注解,无异于一个历史的宣告,这也意味着整个东国开始全面的陷入瘫痪。
而一个国家政府就是响亮的招牌,牌子倒了,跟着就是多米诺效应。
郁植初还以微笑,平静的回:“这个节骨眼上您让我临危受命,这不是要我的好看吗?您怎么赏我这么大的脸呢?我这两下子,真不够您入眼。再说了,我的笔只负责揭露现实中真确存在人类的为难处境,它们因为真实而能被我正大光明的搬到荧幕上,让更多人见识这里面的人们所经历的艰辛,期待能给这样的为难处境找到一个最可行最妥帖的解法。这个国家只是暂时受了伤,不是彻底关上门,我认为人群中痛苦屈辱的眼泪比其他的新闻更值得被人聆听,那些苍白的角色是一个时代的戏剧。您呀,还是另找高明。”
“至于那些不便解释的灰色地带可能不太适合我,在我这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正义即是正义,真相只是真相。那么,您开始要站向哪边呢?”
秘书长耸耸肩:“坦白讲我不是很想弄得泾渭分明,因为我也不是种族主义者,但模糊两者之间的界限更让人感觉适从、舒适。可现在,模糊的界限就要消失了,我必须得选择一方跳过去。”
“如果您跳的一方不是正确的呢?”郁植初问道,看了看窗外,阳光开的像花一样又浓又烈。
“那就是以后的事了。倒是你,有时候人太聪明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偏将什么都看清一清二楚就算了,说话还没遮拦,你若是在我手下做事,我可是不喜欢的。”对方坦诚道。在他看来,聪明人莫过于为了苟全性命而敢于选择接受对立面的东西,而非急着摆脱。像郁植初这种女人,虽有能力,但缺少谨慎和超脱,更不懂得藏拙,这种人的命运,八九不离十的早就已经刻在了她的脸上。
郁植初笑了笑:“您挺不错,至少今天的饭桌上,您找到了许多的拥趸。”
他直勾勾的盯着她,像盯着一块差点到手而又不甘的猎物:“还是有些遗憾的。”
郁植初点了下头,算是尊敬的回礼,转身离开了饭店。
一出饭店就感到蒸腾的热浪袭来,暴露在阳光下的脸颊像被烤裂一般隐隐作痛。蒙桑打开车门,汽车座椅被晒得滚烫,车里弥漫着一种特有的混合气味,他先打开了空调,两人在阴凉处等着温度降低。
坐进驾驶室后蒙桑第一件事不是发动车子,而是揉了揉僵硬的脸,还做了几个伸腰的开展动作,然后才说道:“一篇文章就把你给暴露了,陪他们吃一顿饭比在前线还凶险,你要替他们写吗?”
郁植初一脸不屑:“我吃饱了撑的?干嘛要花那么大的功夫替他们去做瞒天过海的事?把我当成免费的托,让我为他作秀还不给我披身行头。他既想要叛变,又想要好名声,一脚踏一边,不管哪边赢自己都有份,凭什么好事都让他们占了。”
蒙桑担忧的看着她:“可如果你拒绝了,他们会不会……趁机报复你?”
“他若想要报复,我也没法拦,随他们去吧。如果我在世的所有时间,都用来提防谁会害我,偷袭我,那我就走不到今天了。我也想看看,他们故弄玄虚的投机之道又能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