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望天明(51)
所有人松了一口气,护士替余幸擦去她额头的汗,整个手术室只剩下仪器的轻响声。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的过去,手术持续了七个小时,待出来后,天色已大亮。患者被转进重症监护室。余幸眨了眨无比酸涩的眼睛,坐在了郁植初身旁,手捏成拳头不断地轻敲酸疼的膝盖。
“手术还算成功,但他的生命体征不怎么平稳,要转入ICU观察,后续可能还会出现一系列的感染问题,他的情况太严重了,可能……”
郁植初盯着她脚上依然套着的无菌便鞋,无力地回:“无论如何,都谢谢你。”
不管怎样,大家都尽力了,剩下的,也只能听天由命。
余幸看了郁植初一眼,嘴唇灰白,一张脸灰暗的像苦行僧,尤其是她的头发。余幸忍不住伸手摆弄了一下,笑着说:“怎么烫成这样了?”
“昨晚步兵营遭到了攻击。”郁植初一句话言简意骇的申述了她自己以及那位重伤者的所有情况。
余幸点了点头,疲惫的靠在墙上:“就算能活下来,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自己再也当不了兵的事实和一辈子都残缺的样子。”
郁植初看了眼手中相机的屏幕,指尖抚了抚开关,隐忍着酸楚。她瞟到余幸一副累极了的模样,说道:“去休息会儿吧,这一晚挺累的。”
余幸打了个哈欠,眼尾通红:“急诊还有好多人呢,哪里有时间休息。”
“你不是在人道组织管难民吗?”
“医生是这个国家的稀缺职业,自从战乱,一些医疗纷纷外撤,方圆几里就只剩这一家二级医院,但凡有脑子里点儿东西的,就不是个人,而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她站起身,转了转脖子,感到颈间的脆骨咔擦作响:“陪我去喝杯咖啡吧,太困了。”
医院外有一个自动售卖机,余幸往腰间掏了掏,才恍然自己依旧穿着手术服,哀怨的看着玻璃柜:“你身上有钱没?”
郁植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币塞进了投币口,买了两杯不加糖的浓缩咖啡。
不远处是花园,一对夫妇沿着两边布满花丛的小道慢慢地往前走。园丁正在用耙子把枯叶耙成一堆,扫干净,倒进铁通里,点起了火。袅袅的白烟在葳蕤的树丛中盘旋,郁植初不由得想起古装剧中城墙上的烽燧,那烽烟一般都是用来传递消息的信号,然而时代逝去了,硝烟还在燃。
两人端着纸杯走到一颗大树下,树冠阴翳蔽日,枝头上挂着一簇簇疙瘩似的红色小果子。在木椅上坐了下来,看着救护车不断地几进几出,有群鸽子飞过来落在她们脚边,通常这些小家伙都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寻找食物,但是这会儿它们却好整以暇地蹲在地上,要么宛若泥塑一般一动不动,要么上下翻飞陡然一飞冲天,转动着脑袋御风飞翔。
郁植初喝了一大口咖啡,皱了皱眉头,如鲠在喉,可又吞咽不下,表情如同吃了头顶那颗树上的涩果。
这也太难喝了吧。同样是苦,与之相比,她更喜欢喝茶。
余幸却偏偏喝的很欢喜,吞咽出声,喝下之后还大叫一声“啊”,好似婴儿吃饱奶后发出的满足感。
郁植初听见不由得微笑:“还要不要吃东西?我请你。”
余幸晃了晃手里已经喝空的纸杯:“喝饱了。”她揉了揉发胀的肚子,叹息一声:“这救护车整天满城跑,医院都已经挤爆了。”
郁植初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咖啡,表情愈发嫌弃起来:“步兵营每周也会派遣医疗队小组辗转于任务区中几个村庄的医疗点,为群众免费看病送药,每天都得接诊过百的病人,他们也是唯一一支在这里持续提供服务的分遣队,也算是这战火年月中难得的救赎。”
余幸冷笑了一声:“战争不过是披上各种掩饰真正目的的道义外衣进行大肆各种屠杀的行动而已,他们不把自己当人,更不把民众当人,一点微弱的救赎不过只是浮萍济济。”
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在她们脚边的一群鸽子,扑棱翅膀飞走了,飞羽剪着春风,发出一阵远去的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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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上,蒲焰腾带着韩臻和另外几个步兵会合了,几人被遮挡在树叶下,坐在一起吃干粮休息。
七个人团团坐地,愁眉苦脸的啃着压缩饼干,而蒲焰腾靠在一颗树旁,抬手看了下表,战况还没结束,他们不得离开。
反对派已经撤走了大半部分的人,剩下的一点依靠着杀意和政府军纠缠得难舍难分,但互相又不开火,也不撤退,这么干耗下去真得熬到地老天荒。蒲焰腾又怕还有潜藏的武装分子未被发觉,只能选择留在原地探明情况后再决定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