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女(72)
得玉说“那些洋人的衣裳,只有他们自己穿才好看。其它人穿,能不像猴的少。毕竟我们长得不一样呢。人家腿恨不得长在我咯吱窝上去了。再说,穿那衣裳,拖个辫子也奇,西洋人总笑话我我们。我还是穿袍子好看。至少是咱们自己国的衣裳。”
二奶奶都笑“你也知道好看不好看。”
得玉瞪眼“那当然。”得意地说“他们的衣裳,是穷人穿的。为什么呢?但凡吃得好些,胖了半天,穿着就难看,不英挺了。我们的衣裳呢,是富贵人穿的,大肚子穿看着反而更有富气。”
大奶奶嗔道“原来说这么多,就是馋的。”笑着给他夹菜。
一场饭吃得都很尽兴。
饭罢,几个少爷说要会友的会友,说要读书的读书,都走了。苏世黎留下,和这些长辈喝茶。
男人在难免就要说到生意上的事。大奶奶想起来似地问大爷“那个说要入股的,却入了没有 。”
大爷说“我拖着呢。”叹气“叫他入吧,我舍不得。好好的红利,每个年要分三分给人家。不叫他入吧,我们家一时又拿不出那许多钱。”
大奶奶也叹气“三分呀,一年那可是好几万两呢。”二奶奶和二爷只是喝茶不说话。
苏世黎慢悠悠地喝着茶,没有说话。她晓得,今日是不会叫她表态的,只叫她听个音罢了。
米家以前做米行,现在什么都沾一点,主要还是洋布生意。但洋布卖不起价。所以并不算多好赚。
以前洋货刚时兴的时候,大批大批买卖说客,从海港到内陆去,米家也结识了一个主要想倾销布料的,他们当时想想,这么结实漂亮又便宜的布,怎么会不好卖。这生意好做呀。立刻花大本钱,从海城打货,往省城开店铺。
结果没想到,卖得贵了,没人要,卖得便宜了又赚不到什么钱。
毕竟稍富裕些的人家,是没有穿这种印花的。
这还是因为地位的关系。
洋布怎么来的?机器织的!咱们原本的衣裳怎么来的?稍有地位的人家做衣裳,最快也要做四个月,从选布,到裁剪,到绣花,嵌珠,织金银线,采百年传承的秘技针法,毫厘都有讲究。
就拿绣工这件事来说吧,省城里最好的绣娘,都不是有钱就请得着,人家不缺生意,活多得做都做不过来。更别说都城的名绣娘。人家师从名师,你除了有钱,还要有面子。
这些人家,穿衣裳,不是要便利、耐穿――因为一件衣裳顶多穿二次,就要做新的。
也不需要夏时凉,冬时暖――人家夏天有冰,冬天有地龙。
更不需要穿着行动便利――人家根本不需要行动。
人家要的是体面。
要的是穿上这身衣服,往人面前一走,人家就晓得你的身份在哪里。
若有谁穿件洋布裁的衣裳出门会客,不说庄重不庄重,别人先不先就是要看不起你的。因为这也就是几个钱一寸的东西,再贵不过几十两。谁有钱都买得着,穿得起。
这样的形势,如今在省城里转一圈就看得出来,用洋布、穿洋装的都是没身份的、讲究不起的人。比如那些什么声色场所的交际花、乡下来的少爷。不懂事贪新鲜的小青年们。
真正往上有些来历的人家或是有点小钱想着要地位的人,绝看不起这些。贪新鲜时、不要紧时,穿着玩玩可以,正经见客出门是绝不会穿着的。
要不然去苏世黎去赵家,也不会看到都是袍角飞扬,裙裾逶迤。
所以这布的价格上不去。再加上卖布的铺子也多。
现在市价才多?一年三分红利都几万?
苏世黎垂眸。他们怕不以为自己是个傻子吧。
喝完了茶,米家这几位想说的也说完了,才散了。
苏世黎想着米家的事,上楼听到对面有哭声。她在门口站了站,推开边蔓那边的门。边蔓不在,大概是去下面了。各玲被捆了,躺在地上。头发散了,脸上还有红印子,大概是她父亲打的。哭得眼泪鼻涕一把。声音都听着有些发哑。她不晓得今天这是怎么了,以前她也常常这样发脾气,怎么今天就会成这样呢。不过就不小心倒了一下吗。她骂那些话也是实情,父亲太无情了。
哭着,发现门开了,费尽力气扭头,看到是苏世黎,恶狠狠地瞪她。要生吃了她的肉似的。
苏世黎见她这样,平静地又合上门,在楼道站了一会儿。
这时候下头还有说话的声音。
不过很小。
大概是大奶奶、二奶奶和大爷、二爷在说些什么。
因为隔得远,木楼的空间,叫这说话的声音格外的扭曲,又叫她觉得小楼阴森。
会在说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