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女(7)
后来花园子建起来,这里便是她最喜欢的地方,没事的时候,总来这里逛逛。曹老夫人曾劝过她,说外头老佛爷也在推广西学,官府里的兵都用上枪了。现在风气与和规矩不像以前那么严,许多太太小姐都在街上走动,去看看话剧,看看电影什么的,还有茶会呢。
可她总有些胆怯,那些洋派的玩意儿她不懂,再说,她打小就被教导,女孩家得跟着大人长辈才能出门,老夫人不去,只有她自己一个,她怕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当众出丑。
她也明白,老夫人是为她好,觉得她跟曹正书差得太远了,想叫她也对洋玩意儿有兴趣,兴许两个人就能亲近些。可她就是没有那勇气迈出大门。照说,她长年跟着阿爹,是该胆大些,照下仆们的说法是该‘时髦’些,可却并没有。她什么新事物都不敢去接触。以前虽然跟着苏老爷去过不少地方,可她从来到了哪里都缩在客舍就酒店里,没人陪着下个楼都不敢。
所以,是自己错了吗?
因为自己太胆小了。才有今天的结果。
但她耳边那个声音不是这么说的,它说“你什么错了?曹正书要是个人,明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明知道自己不喜欢,便该以死抗婚把许四小姐给娶了,他要真这么干了我还敬他是个男人,反正曹老夫人不舍得他死,他和许四必然能如愿的?结果呢,怎么那个时候不坚决追求婚姻自由了?哈哈,不过是想来想去,还是钱好呀。这样的人也值得你去附会他?呸。你喜欢的这都是什么杂碎玩意儿。”
苏世黎听着这声音,仍然有些恐惧,她记得自己进清风园的时候,它也冒出来过。只是她那时候,注意力都在别处,没精力去注意它是怎么冒出来的。
可这声音到底从哪来的?为什么自己能听得见。
她回头往桃若看“你听见什么吗?”
桃若茫然,侧耳听了听,回话说“没有呀太太。”
她问“没有听见什么人说话吗?”
桃若看看昏暗的四周,突然有点害怕起来“太太我们早些回去吧。”
那声音在咯咯地笑“当然只有你听得见呀,傻姑娘。”
苏世黎身上汗毛倒竖,不动声色地对桃若说“那回去吧。”
这一夜那声音到是没有再出现,但苏世黎也没能睡好,天都快亮了,也没合眼。许多事在她心里翻涌。她知道,昨天晚上那件事还没完了,等天亮,曹老夫人就会得信了。
曹老夫人得了信会怎么办?她会把许四赶出去吗?曹正书会怎么做?
别人会怎么笑话自己?下仆们以后还会把她放在眼里吗?自己现在还能靠曹老夫人,若有一天,曹老夫人不在了,自己又该怎么办?会不会被扫地出门呢?
这样乱糟糟地想着,便听到外面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不一会儿桃若便进来,小声叫“太太,太太。”
她是合衣而眠的,坐起来问“什么事?”
桃若一脸焦急“家里来人,说老爷不大好。”
苏世黎脑子里一炸,连忙起身,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就匆匆带着桃若回去了。出曹家的时候,才想起来还没跟曹老夫人说一声,派了个下仆过去。
等到了苏家,进门便觉得气氛不好。
嫡母看到她回来,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给她,说她大姐往的远,现在还没赶到,她问阿爹怎么样,嫡母只说“你阿爹才吃了药睡下。”也不说你过去看看。
但里头却听到了动静,苏老爷身边的老仆人匆忙出来了“老爷叫您去呢。”
她向嫡母行礼,嫡母垂眸,眼不见为净的样子。
桃若跟在身后,小声嘀咕“太太干嘛理会她。”
她皱眉,桃若便不敢再多嘴了。在嫡母面前,苏世黎总归是有点直不起腰,因为生母是妾,算起来在苏家只能算家奴。虽然早先她不懂得许多,又因为苏老爷向来一视同仁并不以为自己和母亲哪里差人一等,但现在她为人妻子了,到对嫡母与大姐更愧疚些。
以前苏老爷那屋子,一进去便有股凛冽的清香,现在进去除了药味,还有股久不通风的憋闷。床塌上的老人,显得异样虚弱,眼睛半睁不闭,呼吸沉重,老仆人附身说“老爷,二小姐进来了。”
床上的老人微微睁了睁眼,昏黄的眼仁里长着黄斑,伸出的手如枯树似的,苏世黎半跪在床前,握住他的手,叫了一声“阿爹。”老人缓缓向她望了一眼,眼神并不十分聚焦。大概视力已经不大行了。声音也显得异常无力,说“是阿黎呀?”
苏世黎恍惚记得多年前父亲意气奋发的模样,心里酸楚“是阿黎。”
苏老爷呼吸起来像风箱似的,一开,一合,沉重异常,神智似乎也并不太清楚了,突兀地说了一句“苏家大概是说破太多天机,到我这里断了子嗣。”表情十分失意。下一秒又问“多福,陈公子要看相,是约了什么时辰?”不记得自己已经谢客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