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书爱情(18)
“你姐夫一个人在那边,你姐放心啊?”
“我姐姐就是担心他,不放心嘛。不过我姐夫人很正派,不像我。我们这个年龄段还是正常的,我最恨的就是三十五岁到五十五岁这个年龄段的男的,最色。一想到小姑娘跟这种人抱在一起,我就一肚子恼火。”
深夜从四江家回来,在半路下了车,打着伞往这边走。春雨潇潇,路口粗壮的法梧枝梢渐密,上面像花朵一样绽放的嫩叶清新、美丽,借着路灯照映,枝条挂着晶莹的水珠,看着这些雨中绿叶,我忽然感到以后不会再怕寂寞了。
第二天晚上,回来关窗的时候,我迎到了她的注视,她很快低下了头,不再看我。在这清冷的雨夜,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寂寞的煎熬,独自顾盼外面风雨,静静地变动着姿势,等待一天工作的结束。
在这个潮雾茫茫的夜晚,我到外屋推开了纱门,看见她正在玻璃门后低头踱步,映着灯光的大理石地面衬着她飘动的衣裾和慢回娇眼的惊诧,那样端庄迷人。她惊讶回神,眼睛定定地凝视着我,很快又高兴地转回了。
她突然悄悄走到与我遥遥相对的门东侧,看着我又低下了头,她慢慢地向对面踱去,一步、二步、三步……她的红影消失在廊柱后面,接着又在落地玻璃墙后出现,那儿拉着的白纱帘过滤了她红旗袍的颜色,但我看到了她的影子,和投来的苍白的注视。她往后躲开了,悄悄避开我的视线,她的步履颤人心弦。一会她在玻璃门后露出一点衣角,之后又消失了。
关门回到屋里,感觉就像那首《你和我》:
你应该是一场梦,
我应该像一阵风。
这很像顾城写给谢烨的,比那首脍炙人口的《一代人》更坚定、更洒脱。想到他们最后惨烈的玉碎宫倾的结局,不胜悲凉。
我躺到床上翻起一本《朦胧诗选》,顾城在诗中说:
……
嗯,不问了,永远不问,
轻轻告诉我……
中午我推开窗户,又迎到了她的注视。等我到外屋开门,她又低下了头,不再看我了。
第5章
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周五的晚上。回来在窗前一瞥,看到她在酒店灯光中倾城倾国的美貌。外面雨又下了,在黑暗的花木和潮湿的路上沙沙响。我冒雨出去,身上很快就淋湿了。我又回来拿伞,走出院门抬高雨伞,看到在飞落的烟雨那头,她的圆髻和红旗袍正背对着水雾弥漫的玻璃门,一个经理模样男的在跟她说什么。我向那边走去,这时她的脸敏感地向后转了过来,眼波迅速瞥见了我,她脸上刹那间露出了高兴的笑容,刚要站好准备定睛看时,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又转回脸去。我看到她慢慢松开握在门把上的手,侧对着我和那个穿西装背对店门的男的说话。我打伞往东拐,到路口打车去四江家了。
那晚,不到9点我就回来了。雨已经停了,雾空灰潮,宾馆外面灯光照着法梧枝叶如烟,街道一片雾气。酒店已经下过班了。
已经好些天没看见她了。她是四月二十日前后离开的,酒店换了好几个迎宾女孩,但谁也比不上她,每天晚上气氛沉闷压抑,不到8点半钟,酒店就一片黑暗了。
一个深夜,我在路口下车,看到昏黄路灯在梧树枝叶间照亮白茫茫的雨柱,一片雾气氤氲。夜雨梧桐,街道清新、幽静、美好。我走过宾馆对面,那边酒店早已灯熄影灭,在玻璃门后黑暗、萧索的氛围里,似还遗落着她走后令我心动的余韵。
回到家里,我拉亮电灯,拿毛巾擦拭湿透的头发,泪水悄然滑落。这些天所感到的屈辱已在心中缓解了,我还是很想她。
她可能真的走了,在这春天渐入尾声的时候,我一连几晚在窗口看到,好几个穿红旗袍的女孩轮换拘谨地站在她原先倚立的地方。我想起有一晚她迎送客人时亲切的笑容和优美的手势,她送一群客人进去,在玻璃门后转给我一个美丽的背影,她的身影充满了喜悦和一种职业自豪感。如今就连这背影也看不到了。
她已经走了,无声无息地走了。那个潮湿的春天已接近尾声了。每天晚上,玻璃门后几个穿红旗袍或黄衣白围裙的姑娘低头木立着。不到8点半钟,酒店就打烊了。我觉得她的离去使酒店一夜间衰败了,生气全无了。春天就这样在最后的雨夜里凄然落幕了。
我等了好些天,一到酒店打烊就守在门沿,徒劳地目送下班的女孩们。在痛苦和忧伤中,度过了那个烦乱的雨季。
那些天在昏黑雨夜里没命疯长的法国梧桐树叶很快遮没了街道。一个深夜,我站在门沿望着熄灯后的酒店,外面被浓得令人窒息的潮雾和昏黑的夜雨笼罩着,这座飘摇风雨中的城市已经掀过了我青春的悲情一页。我望着酒店玻璃门,下面在黑暗风雨里枝叶拼命摇晃的树冠,深感人生如梦,知会何年。我已经快记不清她的容貌了,想到以后纵使还能见到她,恐怕也不敢认了,不禁伤心得难以自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