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23)
我翻个白眼,转身走开。
一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每天在家睡得昏天黑地的,快到傍晚了就眼巴巴等着我回来做饭,真是毫无廉耻。起初我可怜他浑身是伤,还主动给他做点好的。但一个人的善良与热情毕竟容易消磨,再加上我加班很累,最近我已经完全懒得做了,下班路上顺手买几样小菜,回来煮点白粥就把一顿晚饭应付过去。
赵知砚大概也知道自己麻烦了别人,他对这些毫无怨言,我做什么他就吃什么。于是我们便对坐着默默喝粥,偶然间我瞧见他舒展的眉眼,他看起来心情不差,一勺一勺地喝着,每一口都嚼得很慢,嘴角还抿着笑意。
我好奇这人在想什么,忍不住问出声。他说:“没什么,只是觉得粥很好喝。”“……”
他说这话时表情太正经了,一下子我都分辨不清他是在认真夸赞,还是在嘲讽我。我咧咧嘴,客套一句“那就多喝点”,说完了良心还是有点痛,于是吃完饭我又给他剥了一盘橘子,真诚祝愿他加上这些橘子就可以吃饱。
赵知砚把盘子放在膝头安静地吃,我则跑到飘窗盘腿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码字。
之前说过了,我除了是个社畜,还是个业余写手。这就是我这人的悲哀之处,白天被老板催报表,晚上被读者催更新,从早到晚被人抽得团团转,活得跟个陀螺似的。更悲哀的是我手速慢脑速更慢。赵知砚一盘橘子都快吃完了,我这边还一字没动,我垂头丧气地支着腮,适时赵知砚咽下最后一瓣,转过头来问:“还有吗?”
如果我手边有什么玻璃杯花瓶之类的,我一定会毫不犹豫朝他脑袋抡过去。我凶神恶煞地瞪他一眼,赵知砚嗤笑一声,放下盘子无情陈述:“你又卡住了。”
“唉——”我抓着头发,对着屏幕长长叹气,“我以前写小说很快的。”“那现在为什么这么慢?”
我想了想,老实承认:“写不出来。”
我是真写不出来了。也不知道我当初是抽了什么风,一个三十多岁的社会人士,小半辈子没念书了,偏要开一本青春校园文。在错误的年纪做了不自量力的事,结果就是写到现在,明明主角的感情已经水到渠成了,接下来只要把他们搞在一起,再像样地甜几章就能完结了——我却因为实在没手感,在男主表白那段卡了三天,硬是半个字都没憋出来。
卡文断更的这段时间,我暴躁的状态赵知砚亲眼目睹。也可能正因为我最近看起来不太好惹,他才对我温和有礼,也不要橘子了,而是起身倒杯水给我:“别急,慢慢想。”
我从他手里接过杯子,心烦意乱地三两口灌完。
写文不是件容易的差事,当我并没有足够经历去滋养出一篇小说时,它就会掏尽我所有的想象。就比如现在,我的生活淡得如一面无风的湖,自己过着复制粘贴般无趣的日子,却还要用键盘竭力描绘别人跌宕而绚烂的爱情,这样入不敷出的事情做得久了,渐渐便成了一种折磨。
而其实我心里也明白,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十八岁那年已经过去太久了。那种青春悸动的时刻,也早就离我太远了。
我手指离开键盘,合上眼睛慢慢后仰。慢慢地,我脊背触碰到硬冷的窗,只一层玻璃之隔,外边便是这座城市冬季的风与月。
“赵知砚?”“嗯。”他闷闷地应声。“你在十七八岁的时候,有没有喜欢的人?”
他沉默得太久,好半天都没动静,以至于我都有点怀疑是不是我聋了。后来我实在没耐心了,便张开眼睛看过去,与此同时,他开口道:“没有。”
“你想象一下嘛!就假如你有。”卡文使我恶毒,现在我强制赵知砚跟我共享这份痛苦,“你好好想想……如果你在那个年纪喜欢上一个人,你会怎么跟她告白?”
可能他确实没这经历,也可能他不屑于回答这种没营养的问题。赵知砚表情很无语地琢磨一会,大概是在尝试代入角色:“那她喜欢我吗?”
问得好。我猛支起身摁亮屏幕,飞速翻着稿子:“我看看啊……呃,你现在只是单方向暗恋,还不知道她喜不喜欢你。”他立刻反问:“这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告白?”“……”
知不知道的,你告白完不就知道了吗!再说男主告白怎么会失败啊,我气死了。结果这人还在较真:“如果她其实不喜欢我,那我告白对她来说就成了负担。没准之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他这话倒也有理有据。不过就是我现在卡文卡得人比较敏感,不知怎么,总觉得他是在质疑我小说情节的合理性。我愤怒地一拍鼠标:“你知道吗,很多小说里的男二号都是这种智障的深情哑巴人设。我最讨厌这种了,你有想法为什么就不能直说?弯弯绕绕犹犹豫豫的,白长了张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