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为傅恒妻(228)
纯懿点头说是,她反过来变得像长辈,将所有的苦难与灾厄都抵挡在背后,只讲甜蜜安顺的事情来劝慰伊尔根觉罗氏,使她心情愉悦而开怀。纯懿还抱着单纯又幼稚的想法,她盼着伊尔根觉罗氏还能逐渐康复起来。
她抚摸着伊尔根觉罗氏的额发,将银丝都梳理到脑后去。
“您要好起来,福灵安和明瑞,还有半年多的工夫就能回京述职了。那正好是年关的时候,咱们一家人还能坐在一块儿吃一顿热热闹闹的团圆饭。孩子们都会在您的身边,和您说天南海北的见闻。儿媳也没有去过云贵一带呢,我还盼着能听福灵安和明瑞说说那儿的风土人情。”
纯懿说到后面,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意琅更是跟在福长安的身后,他们两个年轻的孩子受不了这样的撕裂场面,躲到外面去偷偷抹眼泪。福隆安、福康安和意晚,仍是站在屋子里,但他们也尽可能地不去想和福灵安有关的画面,免得情绪绷不住。
伊尔根觉罗氏还以为,这样撕心裂肺的气氛是因她而起。
她其实也心知肚明,自己大限将至。但她根本就没有往实情的角度去做任何的猜测。
她又哪里预料得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情,竟然会在她的孙儿福灵安身上发生呢?
伊尔根觉罗氏最终还是没有等来她心心念念的孙儿。福灵安注定不会起死回生,而明瑞也耽搁在前线的战事里抽不开身。他恐怕在收到了丧讯后,都没有时间来感到悲伤,更不必说回京奔丧了。
和敬公主是伊尔根觉罗氏的外孙女,在伊尔根觉罗氏弥留人世的最后时刻,和敬公主排除万难也加入到了表弟表妹们当中。
公主的相貌中有几分肖似孝贤皇后,当她含着悲伤的眼眸凝视着外祖母的时候,伊尔根觉罗氏在糊里糊涂中再度望见了女儿的模样——
她认为自己的确是大限将至了,因此去世多年、始终是她人生一大遗憾的长女也来到了她的身边,要与她共赴世界的另一边。
伊尔根觉罗氏牵着和敬公主的手溘然长逝,她走得很安详。
*
在为伊尔根觉罗氏料理丧事的时候,和敬公主在空隙时间里问起了和嘉公主的事情:“和嘉妹妹如今身体怎么样?我听驸马说,皇阿玛已经吩咐内务府准备陀罗经被了。若不是事情到了最要紧的关头,皇阿玛也不会下这样的命令。”
“我们都盼着,陀罗经被是为了冲喜而准备的。章 嘉呼图克图圣者也登公主府的门,替和嘉瞧看病症。”纯懿脸色不好。
她回头看了一眼诚心诚意守在灵堂里的人群。福隆安正好从自己所跪的蒲团上起身,弯腰往前面走。他到了跪在最前面的傅恒的身侧,低声与阿玛说了几句话,傅恒点了点头,像是首肯了什么事情,然后福隆安就转头要出来。
“福隆安如今在两边来回奔波。公主府那边他是额驸,必然事事都离不开他。而富察府这边,伊尔根觉罗氏又是他的嫡亲祖母。傅恒是婆母唯一的亲生儿子,福灵安去后,福隆安就是伊尔根觉罗氏的嫡长孙,这儿也离不开他。他这些日子身体受苦,心里也受苦——”
纯懿微微低下头,将手里拿着的素白色巾帕收起来。
“病来如山倒。富察家的人丁里,福灵安与婆母都相继倒下了。上苍若是仁慈发善心,也该就此打住了。”
*
为伊尔根觉罗氏所设的灵堂,纯懿倒是见到了一位许久未见的故人。
康亲王爱新觉罗·永恩——纯懿的旧友吴扎库氏的丈夫,他也与傅恒有年少时同窗的交情,因此特来登门吊唁。
“康亲王。”纯懿向他点头致意。
“福晋。”永恩见到纯懿,拱手向她行礼。
他们的确是一别数年。
上一次见面说话,可能还是在吴扎库氏和昭樾的丧仪上。
纯懿有些词穷,她不知道要对永恩说什么话。
她只能扯了扯嘴唇,苦笑了一下。
“当时还是我对你说狠话,说你根本就不关心你的儿子昭樾与你的福晋吴扎库氏。我教习昭樾学围棋,我又是吴扎库氏的挚友,因此我看到了围绕着他们的、因你而起的苦难,所以我自命不凡地出言奚落你、伤害你,在你的伤口上又扎下去一刀——”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时你是那么一个可怜人,如今我是一个与你当初几乎丝毫不差的可怜人。”纯懿很感慨。
永恩没有说太多客套的安慰的话,他作为一个纯懿口中的“过来人”,他知道纯懿和傅恒现在最想听的话,并不是节哀二字。
“我要赎的罪过还没有两清。”永恩仍然是自嘲,就凭着吴扎库氏和昭樾的事情,他恐怕永远都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享受如今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