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为傅恒妻(205)
纯懿欣赏玉浑黛的勇气与意念——纯懿无论如何都不能做像玉浑黛这样的事情。
她已然放弃了自己作为独立个体所能够选择的生活,无论她自己是怎么想的,但其他人的心目中就是有一条纯懿应该也必须走到底的道路。
她是傅恒的嫡福晋,是孩子们的额娘,也是叶赫那拉氏的女儿, 舒妃的姐姐。
这么多的身份交织在一起, 她注定没有办法行差踏错。否则要有许许多多的人都为她的叛逆付出沉重的代价。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 纯懿的兄长宁琇是实在幸运的。
他没有那么多的功名利禄与他的名字联系在一起,当他连自己的姓氏天然赋予他的权利与义务都不管不顾、挥置于脑后的时候, 他当然就能够去追逐他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无论是南洋岛屿还是大漠草原,他自由得像是一只不曾落脚的鸟儿。
玉浑黛解答了纯懿的疑惑。
她捧着金黄色的麦穗, 像是手捧着如颗粒一般流淌的黄金。
她告诉纯懿:“过去的一整年,四海之内皆是祥和, 北方的丰收是能够一直连绵到山海关以外的满清故土的。百姓丰衣足食,自然要更加卖力地去享受这一年辛勤劳作的成果。就连皇上也颇感浩然正气,决意要携众下江南了,不是么?”
纯懿从布袋中也拘了一捧麦穗,她笑着说玉浑黛消息灵通:“你连皇上要下江南的事情都知道了。”
“京城方圆百里内谁人不知道?皇上大概早就派人把这个消息宣扬出去了。更不必说千里之外的江南水乡,那边的地方官或许已经诚惶诚恐又倍感机遇地准备了好几个月,仕途利禄,全部都系在皇上下江南的这一趟旅程上。”
玉浑黛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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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南巡,皇帝奉皇太后启程,而那拉皇后、令贵妃以及庆妃、舒妃等人皆要随行伴驾。
就连纯懿的家中,傅恒、福灵安与福隆安都名列随行大臣之名单,和嘉公主作为皇帝宠爱的女儿,也一同前往。
可惜纯懿偏偏不去。
腊月里纯懿进宫向皇太后与那拉皇后请安,她待在翊坤宫里还被那拉皇后好奇地问起,为何她不同去江南。
“江南水景绮丽而独与北国风光不同,福晋何不也去?观览古迹名胜,这实在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更何况忠勇公家几乎一半的人都要去的,到时候处在正月里,他们都在江南热热闹闹过年节,唯独福晋空守京城宅邸,该有多么孤单呐。”
那拉皇后是出于好意,纯懿都领受。但她有自己的理由。
“妾身不便去江南,恐惹伤心事,损伤大家伙的兴致。”纯懿微笑着道出其中缘由。
她年幼还是孩童的时候,跟随着阿玛是去过江南的。江南图景着实细腻风雅如画,阿玛提笔写了许许多多的辞赋,作了无数张神形散逸于留白处的画稿。她那时虽然年幼,可已然记事,那是她与阿玛共同相处过日子为数不多的记忆之一,她一贯珍视。
然而她的阿玛去世多年,如今纯懿都已经是当年阿玛的年纪了。这些年她也有过不少机会能够再去江南,但她都没有走去过。
对着傅恒,她曾经直言过自己骨子里是胆怯又软弱的人。一旦遇上了那些与她骨肉至亲相关联的事情,她便难以咬牙经受风雨摧折。
“我视那段回忆有如金光闪闪的物件,神圣美好得让人不可冒犯。我自己都觉得,应该是我在冥冥之中将它美化了许多,同时隐去了那些粗糙潦倒的细节。我怕自己不能去江南,我怕我看到那些真实的模样与场景,就会破坏掉我对江南的记忆,那些有阿玛参与的部分。”
故而纯懿是不会随同南巡。
“皇后娘娘不必担忧,大学士府虽然要过一个门庭冷清的年节,但妾身留在京城,恰好可以照顾孩子们。皇上指名要带福康安同去江南,然而意晚、意琅却要留在我的身边过年——我怕南巡的途中傅恒、福灵安、福隆安与和嘉公主他们各有差使在身,照顾得不周到。”
她又自然地停顿了一拍,面色如常地继续说下去:“还有福长安。这孩子自出生以来还没有在大学士府邸过一回除夕。往年他都是与福康安一道的。今年紫禁城里大半的内监与宫女都抽调去南巡的队伍里了,我担心他独自留在紫禁城里过年,要觉得是阿玛与福晋待他不平。于是便使他回来一道过年吧。”
那拉皇后没想到纯懿能这么说:“福晋果然是好修养,好气度。”
“皇后娘娘莫要折煞妾身。妾身这几年也算是豁然洞明了。从前有那么多的规矩礼法压着妾身,使得我在喘不过气的时候还要苦守那些条条框框。后来我想到了我的兄长,皇后娘娘或许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