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为傅恒妻(203)
“福晋,现下她们都出去了, 你便坐到本宫的下首第一位来吧。”
那拉皇后一声吩咐,于是纯懿起身挪了座位,奉茶女官给她新呈上一碗茶盏。
“谢皇后娘娘恩赐。”
那拉皇后替方才庆妃所说的话向纯懿打圆场:“福晋莫要怪罪庆妃。她就是这般人前浅薄的性子,往往嘴上说错了话自己还不知道——她是不知情福长安的身世,于是她说那席话并非有意,只是无心之失。”
“妾身明白。福长安的事情,在妾身这儿早就翻篇过去了。庆妃娘娘也是为人母的殷切心思,盼着十五皇子能成器。妾身又怎好因此心生不平呢。”
那拉皇后听她这么说,脸色一下子就回暖了,她挂着静穆的笑容,看起来温淑又畅达,与她这些年一贯的性情与情绪有所不同。
纯懿低头喝茶。
“福晋或许听舒妃说起过,本宫近月来潜心礼佛,手头上积压了阖宫事务难以及时处理完毕,于是便放权给了庆妃、舒妃与愉妃,让她们替本宫一道料理。往后若是像福晋这样的外命妇进宫请安,说不定本宫都要称累不见,打发你们全部去愉妃那儿喝茶。”
那拉皇后含笑说这些话,让人觉得她是在说如沐春风的玩笑话一样。
纯懿配合地轻笑着:“娘娘是该做些自己心悦的事情。如此既能陶冶情操,又能放松心力。擅自保养的好事情,做起来还可以延年益寿,多有裨益。”
“愉妃是自潜邸就跟在皇上身边的人,她办事周全又稳妥,光是看她教养出来的永琪便知道,愉妃是有大智慧、好修养在身上的人。本宫让她挑起大梁,心里放心得很。哪怕是太后娘娘,大概也会认可这个人选。”
“至于舒妃,她是福晋你的族妹,出身显赫,放眼后宫,恐怕再难寻得其他人能在家世上与舒妃相提并论。”
“舒妃性情温和,从不与人争长论短。本宫特意提点她上来襄助愉妃,并不是要让舒妃为宫务所扰,使她不能够过从前的清静日子。实在是愉妃需要有这样身份高贵的助力在旁侧,推行起许多规矩条例来也能少去很多阻力。更不必说,太后娘娘看重舒妃。光是这一份来自寿康宫的权威,足以确保后宫稳定。”
纯懿越听越觉得,那拉皇后说得这席话好古怪。后者原本不必这样事无巨细样样交代给纯懿听的。皇后娘娘不像是在放权下去,反而听起来更像是她要彻底把手上这份摄六宫事的权力让渡给旁人。
“还有庆妃,她虽然有时候做事浅薄,但胜在有那份纯稚性情,她不怕事,也不避事,轰轰烈烈、风风火火的模样,是本宫在任何年纪、无论如何都学不来的本事。愉妃和舒妃都是温雅柔顺的性格,若是她们不方便做的,交由庆妃去做,不担心会得罪人。”
纯懿算是听明白了,庆妃在其中的作用便是当那个强出头的。
“娘娘这是要闭门好生安养一段时日吗?”纯懿觉得,那拉皇后这样的安排,听起来是相当周全且严密的,但她还是不明白那拉皇后的动机何在。
连她都能闭上眼睛想象得出,由愉妃代为管辖六宫事,而舒妃与庆妃在旁佐助。如此大小事务都无需经过翊坤宫便能被安置妥当了,皇后娘娘可不就是能彻底两耳不闻窗外事么。
那拉皇后既没有顺着承认称是,也没有当即给出明确的否认。她在模棱两可的态度里带着一丝不知所措与茫然四顾,仿佛她是那个刚刚降生下来的稚弱婴孩,伴随着本初的天真与张皇。
“本宫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那拉皇后应承得很腼腆,像个未嫁的姑娘,“似乎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教我这么做——”
她甚至都舍弃了“本宫”这个骄傲矜贵的自称。
“研习佛法,起初是自以为愈学愈深,愈研愈明。可忽然之间仿佛是打开了什么关窍——当真有古人云醍醐灌顶之状——那就通然到达了另一个境界,随后我才发现,原来自己还仅仅是处在最低最入门的那一层。”
“佛法精妙,犹如层叠垒起的万仞千机楼,奇妙奥绝得让我几乎要喘不过气——”
“然佛法又兼而朴实,像是山村微雨阡陌旁的穿笠老人,一人便是一个世界。”
那拉皇后语带喟叹,她是真正靠着读那些经典而至于入了门的。可见她有慧根,与佛法有缘。
纯懿坐在那拉皇后的下首,她实实在在是一个旁观者,参与不进那拉皇后与自身的心灵独白。
她的记忆一下子被拉回到许多年前,当时她还怀着福隆安。
那是她第一次见那拉皇后——那个时候那拉皇后还不是皇后,她是娴贵妃,她有着清越出尘的气质,于是只惊鸿一瞥便让纯懿记住了她的模样与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