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过去,绣布上已经有了葡萄的雏形,虽说比不了宫里那些绣娘的水平,但已是沈珠曦拍马难及的程度。
“你怎么还会女红?”沈珠曦忍不住问。
“无家可归的孤儿,会得越多越容易活下去。”李鹜说。
“可你是男子……”
“穷得没饭吃的时候,连人都可以杀,拿根绣花针又怎么了。”李鹜头也不抬,轻描淡写地说:“我还记得,在我小时候有一场大雪,我没有吃的,没有棉衣,又冷又饿,好像下一刻就要永远昏睡过去。那时候,要是有人给我一碗热粥,我连他的鞋都会去舔。”
他说得轻巧冷淡,仿佛讲述的是不相干人身上的事。可沈珠曦听在耳里,心里却无端生出一股心酸。
她看着眼前高高大大的李鹜,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雪地里一个衣衫褴褛的孤儿。
“有时候,我觉得你不像一个宫女。”李鹜忽然说。
“为什么?”话题忽然变化到自己身上,沈珠曦心里一跳,竭力伪装着若无其事。
“你有骨气——而大多数普通人,没有这个东西。”李鹜抬起头,洞若观火的目光径直望着沈珠曦的双眼。
她像被烫着了一样,带着一丝慌张移开了眼。
“怎么样,我的绣工还行吧?”李鹜忽然说。
沈珠曦朝花绷子看去,绣布上的葡萄已经完成了大半,不说赶超金银楼的绣娘,至少比街头货郎兜售的绣品要好上几倍不止。
“你绣得真好!”沈珠曦双眼发亮,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绣布:“上辈子说不定是个绣娘呢!”
“呸,老子才不当绣娘。”李鹜说:“我帮你绣可以,但我不做亏本生意。”
“你说吧,这次你想要什么?”沈珠曦期待地看着他。
就算他开口再要一个香囊,她也二话不说就绣给他——不过,他自己绣的这么好,为什么还要她绣的香囊?
沈珠曦突然的疑惑没有在脑子里停留太久,因为李鹜忽然逼近。
他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好像要透过她慌张的瞳孔,径直看进她的内心。
“我只要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什么问题?”
“你要以你爹娘的名义发誓,不会骗我。”
“我连你的问题都不知道,我怎么能用爹娘的名义来发誓呢?!”沈珠曦急了。
“我只有这么一个要求。”李鹜扔了手中的花绷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你不答应,那你就自己绣吧。”
“你——”
沈珠曦看着绣了一半的葡萄刺绣,又急又气,眼圈渐渐红了。
李鹜见势不对,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重新捡起扔在榻几上的花绷子,说:“这样吧,你听了我的问题,再决定要不要发誓回答。这总行了吧?”
这还算是人话。
沈珠曦点了点头,不知他究竟想问什么,还用得着拿出父母的名义来发誓。
“我问你——”李鹜把手压在榻几上,身子朝她靠来。神色一反常态的严肃认真。他的态度感染了沈珠曦,让她也不由咽了口唾沫,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问我什么?”
“我问你,”李鹜缓缓道,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眼睛:“你是皇帝的女人吗?”
“……什么?”
沈珠曦呆住了。
李鹜退回身体,只剩目光还眨也不眨地停留在她身上。
“我问完了,你要回答我的问题吗?”
沈珠曦说:“我当然不……”
“发誓。”李鹜打断她。
沈珠曦吞了口口水,很不想回答这种蠢问题。
皇帝的女人——公主似乎也包括在内?
若她还是尊贵的公主身份,就凭李鹜这句话,他的项上人头就掉了一百次了。
可她实在舍不得李鹜的绣工,他绣的葡萄,那么精致,若是绣起芙蓉,定然也是不差,还有天气渐渐热了,她的香囊也该换了,她想要一个海石榴纹的香囊……
“我以我爹娘的名义发誓……”沈珠曦多了个心眼,一字一顿道:“我是翠微宫的人,同越国公主朝夕相处,绝不是后宫嫔妃……”
她的确住在翠微宫,就在翠微宫主殿。
她也真的和越国公主朝夕相处,铜镜和水里都是她的身影。
她也不是后宫嫔妃。
她一个字都没撒谎,所以能毫不心虚地回应李鹜的直视。他直勾勾地看着她,她也心安理得地和他对峙。
片刻后,李鹜神色一松。
“皇帝没看上你那是你运气好,就你那丁点心计,要是真成了皇帝的女人,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也没那么笨。”沈珠曦嘀咕道。
“这不是笨不笨的问题,你就不适合那种整日勾心斗角的地方。”李鹜埋下头,继续绣起未完的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