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方微熹起,金华城的上方就始终笼罩着一层晦暗不明的乌云,越是接近帝后大婚的酉时三刻,天色就越是昏暗无光,等到了申时五刻,天空中竟然下起鹅毛大雪。
负责测算吉时的钦天监监正面如土色,失了魂魄一般呆呆望着天上的白色落英。
金华城中或是虚掩或是大开的门窗里,露出一双双忧虑不安的眼睛,每个深而长的屋檐下,都藏着不安的窃窃私语。
风和雪交织成间的面纱,带来了某种预兆的冰冷气息,建州带来的太监捏着嗓子,敲着铜锣,在大街小巷故欣喜地传唱“瑞雪到了”。
刺耳的锣声传唱,像投入水面的石块,涟漪平息后依然只有坟墓般的寂静。
冰冷的大雪漫天飞舞,遮不住北春园满目的鲜红。
“吉——时——到——”
浪涛一般一阵强过一阵的呼声涌进烈日般耀目的朱红楼阁。
朱红绸带在风雪之中呼呼作响,云纹窗棂囚着一方天地。
窗前端坐一名女子,华美高贵的身姿身后风雪昙昙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沈珠曦轻阖双眼,一动不动。
乌黑如云的发髻上戴着一只龙凤花钗冠,大小花并二十四株,每一瓣花叶,都是剔透的宝石雕刻而成,每一根花蕊,都是洁白的象牙抽丝而成。
“请皇后服祎衣——”
盛装的宫人带着一张张托盘,陆续站到她的面前。
巧夺天工的珠花钗冠随着风雪轻轻摇摆,宝光掩映下的一双杏眼缓缓睁了开来。
骄奢淫逸的越国公主,肆意妄为的越国公主,浅薄无知的越国公主——
曾几何时,她的名字沾满了污泥。
有人想要占有她,以将她从天空拉进泥潭。
但只要过了今日,有人都会知道——
一颗裹着污泥尘埃,从天空跌落泥潭之后,又被人捡了起来,小心擦拭养护的珠子——
能有多耀眼。
会有多耀眼。
这是她,本来的样子。
第295章 “因为你恨她。”……
十二月二十九日,北春园最为高耸庄严的主院通阁前,百官身着朝服肃立两侧。
苍穹晦暗,冻云低垂,苍白的雪片被卷入寒风,呼啸着从缀着五彩丝线的华盖前掠过。
傅玄邈端坐御坐,服深衣大袖,头戴十二旒冕,一身冷淡孤傲和风雪不谋而合,他神色平静地凝望着一望无尽的甬道,脸上不见一丝波澜。
一名侍中拿出明黄的圣旨,诵读长长的封后诏书。
位列两侧的文武百官一开始神色各异,但不约而同,都逐渐被侍中清朗的声音吸引。
由帝王亲自草的封后诏书,从古至今也没有几份,更毋除开新帝的身份,草诏书之人以文采和德行着称的下第一公子。
这封千字长的封后诏书,似乎将他一生的光华都凝聚其中。
即便最为保守的旧皇支持者也不得不承认,前后千年,不有比这更神骏沉稳,风流秀出的诏书。
头顶响扑飞的声音,两只飞鸟仿佛也被感染,禁不住飞出山林,前后交错地掠过苍穹。
一人趋步到御座前,低头掩饰脸上的不安和紧张,微微翕动的口中吐出一句低若蚊吟的话,傅玄邈面无表情地听着,片刻后,吐出冰冷二字:
“去找。”
来人一脸惶恐不安地退下。
诵读诏书的侍中抑扬顿挫念完全文,双一合,扬声道:
“……恭迎皇后出阁!”
“恭迎皇后出阁!”
“恭迎皇后出阁!”
一声声的传唱响来。
礼乐声同时响,《坤安》的旋律如水波荡开,以通阁为中心,渐渐响彻北春园,乃至整个金华城。
傅玄邈的目光笔直投向空荡荡的甬道尽头。
风中似乎传来铃铛的声响。
半炷香的时间后,一列明黄的麾仗以及乘翟车、陈小驾卤簿缓缓出甬道。
风雪飞扬,掩映着中间的那辆翟车。雪片击打着华盖下的金铃,发出水滴击石般的清脆声音。
白色的纱帘风中波荡,一张明媚娇的面庞其后若隐若现。
傅玄邈望着那张熟悉的容颜,放御座扶上的不自觉地扣紧,片刻后,他站来,脸上的动容已经消失不见。
翟车驶到通阁前,侍人们簇拥着身穿祎衣的沈珠曦下车,协律郎高举黄麾,《坤安》曲调越发昂扬。
沈珠曦一步一步,缓缓至通阁前,内侍指引下,诣殿庭之东,西向而立,和对面的傅玄邈四目相对。
傅玄邈的嘴唇风雪之中动动,沈珠曦没有听见声音,但她看见。
“……曦。”
他说。
礼乐声不知何时停,偌大的通阁前鸦雀无声,两名侍中埋头趋步至沈珠曦面前,双膝跪地,高举装着册宝的黑檀深盒,高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