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微风吹进彻底寂静下来的大殿,一截灰烬从燃了一半的线香上跌落,在香炉里摔得粉碎。
黄色幕布在微风下轻轻晃动,一张惊惶而惨白的脸庞出现在佛像背后。
沈珠曦背靠佛像,跌坐在冰冷的地上。恐慌和惊惧像海浪一般冲击着她的灵魂。
她对商江堰坍塌抱有疑问,但从未想过,是有人蓄意毁坏了堤坝。
是有人明知会造成百万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仍决然毁坏了守护四州生灵五百余年的商江堰。
她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更想不到,这人会是她原本的未婚夫——天下第一公子,傅玄邈。
她不可否认她怕他,但那是落水之人怕失去最后一根稻草的怕,是悬空的牵线木偶怕身上最后一根丝线断裂的怕。她怕他,说不出缘由,但绝非因为他是个恶人。
恰恰相反,无论是在她还是在世人面前,他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她从没想过,被称为天下男子之典范的第一公子,竟然会是个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不惜毁坏堤坝,让四州百万生灵涂炭的邪魔。
她应该立即离开这里,但她的双腿却像是陷入冰冷的泥沼之中,无法自拔。
她想起那一个个湿淋淋的荷包,想起那些个不眠不休的夜晚,她在灯下一边哭泣一边努力辨认泡烂的纸张上的字迹,还想起了商江堰崩塌以后,襄阳城门外不时响起的寻找爹娘的稚嫩哭喊,想起那些枯黄的脸庞,想起因为修堤而死在堰上的那些民夫,她想起了很多,很多。
有那么多人死去。
有那么多人失去家人和朋友。
有那么多人,至今仍不知生死。
被洪水淹没的四州,至今还未完全清理出来,有无数的农田被淹,有无数人因此忍饥挨饿,还有无数人在洪水之后染上疫病。
明知结果还亲手酿成如此惨剧的,是风光霁月的天下第一公子。
她想不到,世人也想不到。
“母亲觉得谁会相信一个体弱多病,困居后宅的妇人,而不是遐迩闻名的天下第一公子?”
没有人。
沈珠曦呆坐着,脑子里乱麻一般。
一个急促的脚步声踏入了殿内,稍作停顿后,径直奔向了神台。
沈珠曦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翻身跃上神台的李鹜,强忍多时的眼泪刷地流出了眼眶。
“李鹜……”她呜咽道。
李鹜沉着脸蹲在她身前,将其一把揽入怀中。
他语气不耐,大手却轻柔而耐心地拍着她的背。
“老子都来了,还有什么好哭的?”
沈珠曦刚要将刚刚听到的话转告给他,佛殿门前忽然响起低沉而熟悉的声音。
“李知府,没想到你也是敬佛之人。”
第209章 “李大人,刚刚可曾见……
傅玄邈的脚步声朝着神台而来。
沈珠曦浑身僵硬,恐惧攥住她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她吓得眼泪也停了,下意识望向身前的李鹜。
说时迟那时快,李鹜单手刷地扯下腰带,又两下扯乱了沈珠曦的衣襟,在傅玄邈的身影出现在神台下的那一刹那,猛地将她按入自己怀中。
寂静蔓延在佛殿里。
沈珠曦屏住呼吸一动不动,连眨眼都忘记了。
“……原来是我误会了。”傅玄邈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变化,他状若无意地说,“李知府——应该称你为李节度使了,李节度使颇有野趣,看来是我和家母打扰了。”
李鹜脱下外袍罩在沈珠曦头上,起身面对傅玄邈,身体正好挡在被男子外袍笼罩的沈珠曦前面。
“李主宗见过参知大人。”李鹜向着傅玄邈拱了拱手,嘿嘿笑道,“下官听说参知大人驾临襄阳,本来是想亲自来请大人上我家吃饭,没想到在寺里遇见了相好——我家婆娘管得严,这样的机会可不多,情不自禁就……冒犯了参知大人,还请见谅。对了,参知大人的娘也来了?”
李鹜一拍大腿,懊悔道:“这可怎么办,我以为大人是独自来的,就没准备轿子!”
傅玄邈不辨喜怒,冷淡的目光紧锁着李鹜脸上的每一丝变化。
“没准备轿子,那你准备了什么?”
“一匹马!”
“……一匹马?”
“一匹就够了。大人骑马,李主宗甘为马前卒!”李鹜挺起胸膛,理直气壮。
“李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家母双眼不便,需要人近身照顾,山路颠簸,我不放心他人,所以李大人还是自己下山去罢。”傅玄邈的视线扫过男子外袍,划过女子半遮掩的身体,最后落在那双似曾相识的脚上。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目光,那双穿着绣鞋的小脚像受惊的兔子,忽地缩回了裙摆。
“大人还有什么事吗?能不能……”李鹜不好意思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