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威胁我。”
沈珠曦定了定神,将还跪在地上的白戎灵扶了起来。
“是我自己不想回去。”
“殿下为何不想回去?”白戎灵满脸狐疑和震惊,仿佛听见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话语。
的确不可思议。
在世人看来,列鼎而食的越国公主嫁给一个泥腿子,屈居连诰命都没有的州官之妻位置,是牢狱,是折磨,殊不知,于她而言,那个红墙绿瓦,珠宫贝阙的地方,反而是天底下最痛苦的牢笼。
“停停停,二十万斛原粮是让你自白身份,不是让你当着老子的面拐老子女人离家!”李鹜紧皱眉头,不满道,“二十万斛原粮就想拐老子的女人跟你走,你是不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
“你要多少才肯让我表妹离开?”白戎灵愤愤地盯着李鹜,活似他是诱拐无知少女的无耻流氓。
“多少都不行!”李鹜毫不犹豫。
他盯着白戎灵,右手覆上左拳,捏出清脆的骨响,锐利的眼神像一把刀抵在白戎灵的喉咙上。
“老子从不吃亏,但我敬你是表舅哥,从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李鹜说,“以后你要是犯下什么事,咱们慢慢算——知道什么意思吗?”
白戎灵敢怒不敢言地看着他。
“外祖父近年身体好吗?”沈珠曦犹豫半晌后,终于问道。
母妃失势以前,白家时常从扬州千里迢迢送东西过来,母妃常常拿着家书读给她听,讲她从前闺阁时期的生活。
白氏单传多辈,唯有这一辈生了两个,母妃作为白氏百年内唯一的女儿,从小就受尽娇宠。
同虚有其名的沈珠曦不同,母妃才是真正在钟鼓馔玉,众星捧月中长大的人。
即便是从家书中,沈珠曦也能感觉到白氏众人对母妃的疼爱。
父皇五十大寿那次,特许白氏入宫参加宫宴,沈珠曦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外祖父。整场宫宴上,只有他一个以经商为生,没有官身。众人三三两两,杯觥交错,唯有他的桌前门庭冷落。
沈珠曦那时还小,趁人不注意,端起盛着果奶的杯子走到他的面前。
她还记得他惊喜的表情,还记得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中忽然闪烁的泪光,还记得那只想要落在她头上,最后却默默收回的右手。
宫变之后,她也曾想过去扬州投奔外祖父,可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孤身一人穿过半个大燕去到扬州?母妃被软禁冷宫后,她再也没有收到外祖父的消息,时过境迁,她无法保证白家还会欢迎她。
更何况,她的兄长仍在,她不去投奔兄长反去投奔外家,只会给皇室和白氏招来闲话。
种种顾虑,让她和外家的联系仍停留在多年前的那次万寿节上。
“祖父身子康健,他老人家平日生活里就多有节制,大夫说他保养得好,活个一百岁都很有可能。”白戎灵嘀咕道,“……我倒希望他能稍微衰弱一点,至少拿家法打我板子的时候能衰弱一点。”
“那就好。”沈珠曦松了口气。
“只不过……”白戎灵欲言又止,“贵妃在宫变中出事后,祖父和祖母都大病了一场,有近半年的时间都缠绵病榻。虽然后来好了起来,但到底比不得从前。尤其是祖母,许是之前悲伤过度,眼睛和耳朵已不太好使了。”
沈珠曦的眼前逐渐模糊了。
她和外祖父只有一面之缘,更是从未见过外祖母,但他们因为一个白贵妃联系到一起,沈珠曦感觉到了共同体一般的悲伤。
李鹜沉默不言,扳过她的身体,用指腹轻轻擦去她流下的眼泪。
白戎灵还是怒瞪着他,仿佛亲眼看到牛粪在折辱鲜花,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丝困惑和意外。
“不用难过。”李鹜说,“以后有机会了,我亲自带你回家。”
“真的吗?”沈珠曦不禁抬头,怔怔地看着他。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李鹜轻轻一指弹在她额头,像承诺的印章。
沈珠曦破涕为笑,重重点头:“好,我不难过。”
白戎灵:“……”
他拖长声音咳了一声,从被动隐身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你收拾收拾东西,今日就出发带她回家?”
“现在不行。”李鹜说。
白戎灵怒道:“那你还说什么要带她回家?!你就是满口谎话的骗子!”
“我说现在不行。”李鹜说,“实在要现在见,你们白氏来襄州。”
白戎灵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让我七老八十的祖父翻山越岭到你襄州来,你是想折腾死我祖父?”
“你让我现在带着沈珠曦去扬州,”李鹜冷笑道,“难道不是想到了扬州,再折腾死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