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玄邈不辨喜怒的一句话,让杨柳手中的茶盏一晃。
滚烫的茶水浇了出来,烫在她的虎口上,她不敢松手,强忍着锥心的疼痛。
“公子不是前些日才收到义兄的信件吗?怎会突然失踪?”她故作镇定道。
“我最后一次收到御峰的回信是在十日前,而你最后一次收到御峰的飞鸽是在七日前,怎会失踪这个问题……”傅玄邈面无波澜,“不是应该我问你么?”
茶盏从杨柳手中滑落,炙热的茶水浇了她一身,她忍着大腿上灼热的疼痛,不顾一地茶水,慌张跪拜下来。
“公子——”
“义兄公干在外,义妹留守担忧,互报平安本是情理之中的事。”傅玄邈翻起第二个茶盏,再次往里注入热茶。
他平静的目光望着入水无声的水柱,说:“我只是有些疑惑,为什么每一封信里,御峰都在向你汇报搜寻越国公主的进展?”
“公子……”杨柳知道任何狡辩在这个男人面前都没有用处,她张口无言,只有眼泪争先恐后地流了出来。
“你是不是很疑惑,为何御峰在外游荡一年依然什么消息都没得到?”傅玄邈微微一笑,“因为我放他出去,本意就是试探,又怎会给他真正有用的情报?”
傅玄邈轻轻放下茶壶,将盛着热茶的茶盏又一次递给杨柳。杨柳用颤抖的双手接过。
“你十三岁那年,我把你从教坊里赎出。你心思玲珑,善谋人心,为我四处刺探情报,拉拢人心。我一直以为,你对我忠心耿耿——难道是我想错了吗?”
“公子怎么想错?”杨柳拼命摇头,脸色惨白,“杨柳愿为公子赴汤蹈火,哪怕公子叫我现在死在这里,杨柳也不会犹豫片刻!”
“我怎会舍得叫你死在这里?”
若是换个人来说这句话,一定缠绵悱恻,令人心动不已。
字字温柔的话,却是用傅玄邈清冷的声音说出。他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杨柳,茶渍染黄了她白色的亵衣,她单薄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可是他无动于衷,面无表情。
他用残酷的表情,说着温柔的话。
“杨柳,我需要你。”他说,“别再叫我失望了。”
“是……杨柳绝不会再让公子失望!”杨柳含着眼泪,连连点头。
“别哭了,”傅玄邈柔声说,“你哭起来,不好看。他们不会喜欢的。”
杨柳身子一颤。
“昨日你便没有出席宴会,琅温节度使还向我问起过你。”傅玄邈轻声道,“再过一日我们就要下船了,想要刺探情报,拉拢这些节度使,我们只有今晚的机会了。甘露新排了一场胡旋舞,想要替你出场表演,但我还是想来问问你,你愿意让她替代你吗?”
替代二字比任何惩罚都要令杨柳恐惧。
傅玄邈身边,从来不缺新人。暗卫的面孔每个月都在更换,府中豢养少了一个杨柳,也有甘露顶上,近卫少了一个御峰,也有燕回出现,被顶替一回,就可能会是永远。
她是傅玄邈身边留得最久的老人,但她依然随时都可能会被替代。
有无数比她年轻,比她貌美,比她野心勃勃的女人想要上位。
她一刻都不能松懈,她要出卖她能出卖的一切,才能换回傅玄邈目光的片刻停留。
为了这片刻时光,她愿意出卖一切。
杨柳压下泣音,说:“甘露在青楼长大,对这些封疆大吏的习性并不清楚,若是一时肆意,恐会得罪贵人。杨柳虽是蒲柳之姿,却已和数位节度使打过交道,公子若求稳妥,还是将此事交给杨柳更好。”
“我自然更信任你,可你的身体……”傅玄邈冷淡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杨柳捏起一部分亵裤,将淡黄的污渍藏于掌心。
她低下头,声音沙哑却坚定:“杨柳今日不能歌舞,但手却是好的,可以用一支新曲为宴助兴。”
“甚好。”傅玄邈说,“……茶已经温了,喝罢。”
杨柳闭上蓄着泪光的眼,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你这里还是太清净了,”傅玄邈起身,扫了一眼可谓简陋的厢房,“缺人缺物自去取,莫要叫人看了笑话。”
“是……”
傅玄邈刚要离开,目光被桌上一物忽然吸引。
傅玄邈面色突变,一个箭步走到书桌前,从散落的数张花笺中,目标明确地拿起其中一张画着野鸭戏水的笺纸。
“……这是谁的?”傅玄邈神情克制,双眼视线却牢牢盯着手中的花笺。
“是义兄途径徐州时随信寄回的一套花笺,他知道我喜欢这种小东西。没有别的意思。”杨柳慌张起身,“……我这就烧掉。”
“这是越国公主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