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乐意。”李鹜昂着下巴道,“怎么着,让随大娘来打我啊。”
……这屁人,有时真的很欠揍。
沈珠曦不禁疑惑,他是怎么保持这欠揍的性子长这么大,而没有被纠正过来的?
烤乳猪上桌后,沈珠曦不得不感叹,不愧是能和随记鸡店打擂台的烤食铺子,这烤乳猪皮脆肉嫩,既保留了猪肉的原汁原味,又把香料的添香控制在了一个恰好的范围,滋味卓绝,让盲买的李鹜也吃了一惊。
四人围坐一桌,除了身边多了些沉默不语,会响应要求的木头人以外,平淡温馨的日子和鱼头镇时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用过夕食后,沈珠曦坐在书桌前,提笔写下一封报平安的短信封好,托小厮送到驿站寄走。
希望九娘收到她的信后,能看在事出有因的份上,尽早原谅她的不告而别。
当天夜里,沈珠曦睡得迷迷糊糊,被屋檐下哗啦啦的雨声惊醒。
一开始,她还心平气和地倾听这夜雨奏响,就在她即将再次坠入梦乡时,沈珠曦想起昨儿才移植过来的奇花,一个激灵,完全醒了过来。
那奇花移植下去的时候就要死不活,要是再被大雨打上一夜,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
她心急火燎地翻身下床,跨过李鹜的时候,一不小心,不知道踩了他哪儿,惹得他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抱歉!”沈珠曦顾不上查看他的伤势,穿上绣鞋急匆匆往外跑。
昨日种下奇花的地方黝黑一片,爆豆似的秋雨噼里啪啦地落在假山上,地上,草叶上。
守夜的婢女疾步走来,沈珠曦来不及解释,吩咐她去找一盏灯笼,一张油布来。
婢女去找灯笼和油布了,沈珠曦毫不犹豫地跨进了雨幕。
接着微弱的月光,她找到了白天种下的那株奇花。它被暴雨压折了身体,毛茸茸的大脑袋垂落下来,沈珠曦一个箭步走到它身边蹲下,用两手合成一个小小的雨棚,为它遮挡无情大雨。
微带寒意的秋雨接二连三打在她的脸上,身上。
单薄的亵衣很快就湿透了,雨水顺着她的睫毛滴下。
“沈珠曦!你又在发什么疯?!”一只手臂用力把她一扯,沈珠曦险些跌倒在地。
她没时间回头,赶紧又把双手重新遮挡在奇花头上。
“遮雨的油布马上就来了,我就为它挡一会!”
“你会生病的!”李鹜怒喝道。
“我不会,我身体一直都很好……再一会,就一会……”沈珠曦目不转睛地看着在她手心下重获一小片安稳天地的奇花。
“沈珠曦——”
李鹜伸手来拉,她用力挣脱,大声道:“没有我,它会死的!”
“它只是一株大葱!”李鹜气得大吼,“一株随处可见的大葱开的花罢了,送人都没人要!这么低贱的东西,你有必要搭上自己吗?!”
“我喜欢!我喜欢——无论它是牡丹还是大葱花!”
一股强烈的委屈涌上心头,沈珠曦气得浑身颤抖。
是牡丹还是大葱有什么区别?
风潇雨晦的时候,毫无价值的它一样会被遗弃。
无论是伪装成牡丹的大葱还是伪装成大葱的牡丹,即便她用尽一生力气长成他人喜欢的模样,依然难逃被遗弃的结局。
“你们不要它,我要它!它被扔在大街上,还抓着泥土想活下去——我会让它活下去!我不会抛弃它!”
她的声音在密密织成的雨网里回响。
奇花重新站直了身子,团子般的圆脑袋在夜风吹拂下微微摇晃,就像在和她点头道谢。
这么乖巧的花,为什么会有人将它遗弃呢?
播种的人是他们,把它从土里拔出来抛弃的也是他们。
难道他们不知道,将它随手抛弃,它只会死路一条吗?
难道他们不知道,她一个人,无法在宽广的世间活下去吗?
沈珠曦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冲出了眼眶。
她恨自己的软弱。
她多想变成水火不侵的铁人,多想一夜过后,就变成可以遮天蔽地的大树。
没有人教过她要怎么做。
她在深宫里卑微且孤独地生长,她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前进。
父皇因她在御书房里偷看史书大发雷霆,让她禁足七日的同时,命宫人在她的案头放上女子唯二应读的烈女传和女戒。
母妃发现她和宫女偷学舞蹈,烧了她的舞鞋,活活打死了给她缝制舞鞋的宫女。
傅玄邈得知后,送来了琴棋书画中的各种精品。
她开始行最端庄的礼,说最自谦的话,穿最黯淡的衣,多余的一部分自己,被她和其他人,一点点剥离。
然后,遗弃在黑暗里。
可是到头来,留下的这部分行尸走肉的自己,依然还是被人抛弃,抓着微少的一捧土,从看似风光的云端,落到了人来人往的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