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原本将这桩事收尾得挺好,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做梦做得一针见血的元赐娴,因事发突然,便只有吃下这个暗亏,没再试图保下姜家,以免愈发触怒徽宁帝。
也就是说,平王其实是舍弃了姜家的。那么在所谓“照顾”姜璧灿的事上,可能就不是字面上的“照顾”了。郑濯只是把话说得含蓄了一点。
元赐娴点点头表示理解。
陆时卿瞥她一眼。她对这种事倒像是一直很懂。
郑濯继续道:“她承认姜家此前的确在替三哥谋事,但她父亲下狱后,本有机会向圣人揭发我与元将军的牵扯,却并未那样做,其实便是为防有一日三哥不仁,她将失去倚仗,因此不愿彻底与我撕破了脸。”
元赐娴扯扯嘴角。如此一番来龙去脉,听上去倒是合情合理,姜璧灿此人也算识时务,知道眼下玩虚的不管用,老实点反倒不易遭人厌弃。
“她说她起始听从父亲,也是为寻求一个托庇之所,却不料三哥待她凉薄至极。她不堪折辱,所以想求我庇护,趁三哥外出,暗中取得了流觞宴的请帖,偷溜了来。她称自己无意且无能叫姜家东山再起,也不奢求我会容她留在长安,只是现在脱身无门,希望我能助她离开三哥,安排给她一个安稳之所,哪怕是去到流放地吃苦。”
光是听郑濯转述,元赐娴就能想象姜璧灿自述这一段时有多声泪俱下了。
她抬了点眼皮问:“殿下答应了?”
“起始没有。”郑濯道,“这请求看似简单,实则不然。我随意帮个流落街头的小娘子倒没什么,但她既已是三哥身边人,我再插手,便是视三哥若无物,明着与他作对。”
“她见我不应,就提出了交换条件,说她手中有一则关乎三哥近来计划的消息,只要她平安离城,便将它透露给我。我因此暂且应下此事,送她出城,预备得到消息后视情况再作打算。”
难怪郑濯昨天没在字条里说明详情,不止是因时辰着急,而是他的确尚未弄清具体。元赐娴皱眉问:“这消息与我阿爹有关?”
郑濯点点头:“她留下的字条里写明了三哥近来正在组织一场暗杀,预备将滇南王与王妃拦在归途。”
元赐娴喉间一哽,僵硬地眨了三下眼,却因记起郑濯最开始说的,已与徐善连夜商议出了对策,所以克制了急躁的情绪,先冷静问:“消息可确切?”
“在我得到消息之前,姜小娘子就已被灭口,我派去送她出城的人一样无一生还。那张字条是我事后着人打理她的尸首时,在她袖中无意发现,应该是她原本准备顺利落脚后再交给我下属的。”
元赐娴眉头深蹙:“殿下的意思是,姜璧灿正是被忧心计划暴露的平王给灭口的,只是平王没想到她还留了一手,而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您也未必会发现这张字条……所以,这不是她故意送上门的假消息?”
陆时卿闻言低咳一声以示提醒。对话进行到这里,已经过了郑濯叙事的部分,接下来精彩绝伦的分析,可以轮到他上了吧。
郑濯无奈看他一眼,然后道:“我的第一反应与县主一样,但与徐先生仔细商议过后,却觉未必如此。”
陆时卿终于成功在元赐娴朝他望来之际接过了话茬,严肃道:“这事有三种可能。一种便是县主和殿下最初所想。但若将整个环节逆向推论——姜小娘子究竟怎会如此巧合地偷听到平王的计划,怎会如此巧合地得到混入流觞宴的机会,又怎会如此巧合地在死后还发挥了传递消息的作用?巧合太多,恐怕就不叫巧合了。”
元赐娴点点头,很是赞同:“先生所言不错。”
陆时卿见她眼底似有一丝敬佩闪现,正暗自得意,却想到他虽免了郑濯出风头的机会,却也不是在给自己添彩,一时免不了再生叹息。
做一个有秘密的人好累。
元赐娴见他不往下说了,只好主动问:“先生所言另外两种可能,或许是这样?第一种,是平王故意叫姜璧灿偷听到计划,摸入皇子府,目的就是想将这个消息透露给殿下。第二种与第一种类似,不过不是姜璧灿单方面受骗,而是她经由平王指使才做了这些,本道事成后将得他信任,却不料会被卸磨杀驴。”
陆时卿点点头:“县主聪慧。”
他说完,喉间如被针刺。觉得她聪慧,可以用陆时卿的嘴巴说啊,唉。
元赐娴却已不再看他,忧心忡忡望向郑濯:“虽说徐先生所言不无道理,甚至兴许更接近真相,但我不能拿我阿爹阿娘的性命做赌,毫无作为。殿下以为呢?”
郑濯看了眼陆时卿,示意他是被问及了不得不答,而非不识相,然后道:“恐怕这就是三哥的目的。哪怕真相是如徐先生推测的那般,只要滇南王和王妃有万分之一的危险,我们就无法坐以待毙。然而一旦我们作出防备,又很可能落入他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