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中的星(68)
不知不觉间,月昂同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曾是月昂同学的物体。
我心想。
都是因为认识我,才害得月昂同学沦为杀人犯。
都是因为认识我,才害得月昂同学被压成一团肉泥。
全都是我害的。
要不是有我在,就不会弄成这样。
月昂同学不该认识我。
以前我一直把继父当成瘟神。
但是我错了。
我才是瘟神。
是我这个瘟神引来了继父,引来了继姊,害死了母亲,害死了月昂同学。
一直到最后,我都只会给月昂同学添麻烦。
我听着睽违许久的八音盒音乐。
施展了前所未有的大规模“延后”。回溯到几个月前的那一天,将我和月昂同学重逢的事实“取消”。我没有资格和他重逢。
只是,“苏禾”没有罪。她成了月昂同学的支柱,不必连她都除掉。所以我“取消”的,就只有重逢的部分。我只取消了月昂同学来见我的这个部分,将他变回平凡的高中生。
一定不会有事的。相信月昂同学即使没有我,也能正常认识朋友、正常交到女朋友、正常活下去。
然后,我就把一切都忘了吧。忘了他为我说过的话、忘了他为我做的事、忘了他手掌的温暖、忘了他给我的回忆。
因为光是想着我,都有可能害他感染到不幸。
我“取消”重逢后,年纪就不再增长。到了来年,我还是高中二年级,还是十七岁。说穿了就是将我的年龄成长“延后”了,但我却不记得自己祈求过这件事。
多半是我内心深处还不认命地想着,想着“至少保持在他爱我时的那个模样”。我就这么毫无自觉地期盼重逢的日子来临。
该说晚安了
如今苏禾的魔法已经快要解开,被“取消”的种种,都正要恢复本来的样貌。
这座游乐园恐怕就是因为我的死而废弃。园内一片荒烟蔓草,也许是拆除到一半就放弃了,梦想的残骸维持在半毁的模样留在那里。
走出满是枯叶的车厢后回头一看,没通电而生满锈的摩天轮,被呼啸的寒风吹得微微摇动。控制室里没有一个人在,脏兮兮的玻璃已经破得面目全非。
看来圜内只剩下我和苏禾。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我就是吴月昂?”我问。
“万圣节那天,我在回程列车上靠着你睡着时,就觉得有种很怀念的感觉。”苏禾说:“那就是起因。”
我们小心翼翼地走下到处都有破洞的铁楼梯,牵着手在废弃的游乐园里走动。灯并未全部故障,不少地方还剩下闪烁的灯光。路面石板满是裂痕,到处都长了杂草。
旋转木马围绕在卷着干枯藤蔓的栅栏中,白马的油漆完全剥落,还有几辆马车翻倒在地。云霄飞车的搭乘处长着茂盛的芒草,车辆则用蓝色塑料布盖住。我们徒步走在长了青苔的铁轨上,看到底下没放水的游泳池里有着一座由断垣残壁堆出来的小山。长椅、招牌、两人座的脚踏车、碰碰车、帐棚、断手的士兵人偶、少了鼻子的小丑、溜冰鞋、轮胎、机油罐、瓦愣铁皮、积了污垢的花与鸟形摆饰。
我问:
“为什么你对自己的死连一个月都“延后”不了,对别人的死却能够足足“延后”
五年?”
“从反方向思考,应该就会很好懂吧。”她说:“我就只有对于自己的死,没办法“延后”长达五年。”
我恍然大悟。
理由多半不用问也知道。
在这几个复仇对象当中,苏禾就只用铁锤殴打过她父亲,其中的理由我现在也终于懂了。就只有对他的复仇,早已由我执行过了。这场由她开始的复仇,其实只是接替在我的行动之后。
然后,最后一个疑问。
若说苏禾的死,会让她先前“取消”的一切都恢复原状,那我们会怎么样?
当我开车撞死苏禾的“延后”状态完全解除,苏禾就会死去。但苏禾死去的瞬间,又会换成我早已死在这座游乐圜的事实“延后”状态解除,也就会变成开车撞死苏禾的我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创造出一种将时空旅行概念里“祖父悖论”。
我内心其实已经为了她愿意追随我而死,高兴得不得了。
她说得没错,我是个骗子。
“不行,我不许你这样做。”我说:“不管事情如何演变,我都希望你活下去。”苏禾的头往我背上顶来。
我无话可说。
苏禾彷佛看穿我这个疑问,在最适当的时机说了:
苏禾能存活下来吗?
“真的只剩一下子了。”她落寞地微笑说:“只剩一下子。”
“……不知道还可以撑多久?”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