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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善祥(81)

朱瞻基把毛笔搁在笔架山上,默念了一遍,起初颇为自得,之后蹙起剑眉:我这是怎么了?居然写出“穿帘小燕双双好”这种艳词俗句。

以往朱瞻基写的诗皆是蓬勃霸气,什么“大江东去天连水,薄暮萧萧朔风起。须臾吹却冻云同,六花乱撒沧波里”之类的,颇受永乐帝的赞扬。

这种靡靡之音若被传出去了,类似写“春花秋月何时了”的南唐后主李煜,怕是会被扣上亡国之音的帽子。

背负着重重的“好圣孙”明君包袱,朱瞻基顾虑重重,短暂蓬勃而发的文思冲动之后,重归理智,虽舍不得,还是将诗稿在手心里团了团,扔进了废纸篓里。

按照朱瞻基的要求,胡善祥需每日焚烧废纸篓,不许有片纸外传,夜里,她将纸篓的纸团全部倒进火盆里,点燃火折子,火苗从中间蔓延开,一步步吞噬着雪白的纸片,化为灰烬。

有一个纸团从火盆旁边滚落,就像一朵白莲花似的绽开一半,半开不开的样子。

胡善祥捡起纸团,要往火盆里扔,眼神随意一扫,上头写的不是公文批复,好像是一首对仗工整的诗。

胡善祥好奇,打开一看,念了一遍,觉得满口余香,写的好极了。

这么好的诗,如果是我写的,我肯定会请装裱高手裱糊起来,挂在书房最显眼的地方显摆,为何皇太孙当成垃圾付之一炬?

怪可惜的。

但我职责所在,该烧的还是得烧。

胡善祥默默念了几遍,将这首七言古诗牢牢记在心里,投入火盆。

朱瞻基夜间在各营巡视了一边,回来逗蟋蟀,胡善祥屡次欲言又止。

朱瞻基道:“什么事?你直说便是。”

胡善祥轻咳一声,“那个……我今天烧纸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你的诗作。”

胡善祥把七言古诗背了一遍,“……写的极好,朗朗上口,纸团已经烧了,古诗我还记得,这样的好诗求之不得,为何要烧呢?”

胡善祥在烧纸之后洗了澡,即将就寝,因深夜只需见朱瞻基一人,不需要装男人,就没有化丑妆、裹胸穿硬挺的竹衣。她肤色皎洁,若月华初上,双眸璀璨,好像敛着银河的星光。

她穿着柔软宽松的松江三梭布道袍,胸脯有少女起伏的曲线,一头青丝松松的绾在头上,斜插着一根青玉簪,她头发厚重,发髻堆得层层叠叠,簪子都快簪不住了,发髻将倾未倾。

朱瞻基心中一荡,手中逗蟋蟀的草茎落在了笼子里。

为什么要比如蛇蝎似的扔掉?

朱瞻基现在才清楚的找到了答案。因为诗中荡漾的玉波是你、穿帘的燕子是你、泛水的闲鸥是你,你是满目秾华,也是晚霞下的芙蓉。全诗都没有你,却全都是你。

简单粗俗的说,就是朱瞻基发现自己发春了。

朱瞻基觉得咽喉一紧,立刻收敛心神,面色一肃,正色道:“这首诗皆是靡靡之音,私下消遣而已,若被传颂出去,会被人诟病靡靡之音,国家衰败之相。”

胡善祥不以为然,“诗歌和国运有什么关系,迂腐读书人闲的没事牵强附会。就像乱世总要找个绝世美人顶罪,什么烽火戏诸侯的褒姒,什么无人知是荔枝来的杨贵妃,国家将亡,是皇帝和朝臣的责任,非要把这口黑锅扣在诗歌和美人上。”

“我喜欢这首诗,读上一遍,就像念经似的,变得平静。天下太平了,才有诗中闲适雅致的意境。”

得胡善祥欣赏,就连朱瞻基也“扛不住”,他毕竟是个十九岁的少年,热血上头的时候,那些压在头上的顾虑和包袱都甩开了,就用胡善祥值房的笔墨把这首七言古诗《四景》默写下来,说道:“既然你喜欢,就把这首诗歌送给你。”

写完最后一句诗,朱瞻基写落款的时候,笔触在白纸上方顿了顿,理智再次占据上风,告诉他这样做不对,他的人生路注定道阻且长,莫要为了一时冲动埋下隐患。

这三个月的确很美好,可和他一生比起来,不过是沧海一粟。

最是春光留不住,总是要凋谢的……

笔尖落在白纸上,朱瞻基在落款处写下“长春真人”四个字。

胡善祥轻轻吹干笔墨,“长春真人是殿下的别号?怎么之前没听过。”

朱瞻基说道:“刚刚取的,从现在开始就是了。”

第44章 监国 最是春光留不住,花开花谢,四季……

最是春光留不住,花开花谢,四季更迭,不可能有长春存在,自号长春真人,是朱瞻基所作出隐秘的叛逆,长到十九岁,他终于叛逆了一回。

打破常规和理智,向来循规蹈矩的他先是有些茫然慌张,而后是偷偷“做坏事”的痛快,暗自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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