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醍醐(80)
记忆犹新。
顺着坊中漕渠,穿街走巷,袁醍醐跟着崔湃来到一家熟悉的饮子铺前,她还记得这家店主是对讲陇右方言的中年夫妻,男主人叫老何。
崔湃打了招呼走进铺子,老何已经热情的迎上来,一看见袁醍醐的容貌,怎么会不记得。
“恩客还是要两只青州大谷梨吗?”
袁醍醐笑着点头,“正是,劳烦店家借来小炭炉,我们自己烧。”
老何唱喏,转身准备一套工具后呈上来。
崔湃已经自觉的挽起袖口,熟练的摆弄的烧梨的工具。袁
醍醐盯着他修长的手指,也不知道是梨太好吃,还是手太好看,让当时的记忆如此深刻。
一个总角稚子抱着袁醍醐的手臂,跟她挨着,嘻嘻笑,看样子是很喜欢她的意思。
老何的娘子匆匆走来一把抱起稚子,连声向他们道歉,“这孩子不知礼数,冒犯了恩客。”
袁醍醐连忙摆手,“无碍的。”
娘子见她和颜悦色,才放下心,对崔湃笑道:“真是为貌美心善的小娘子。”
崔湃附和道:“也不知谁家这么有福气。”
袁醍醐愣了一刻,低下头默默吃着崔湃递来的烧梨。
老何饮子铺里的熟客大多是些左邻右舍的街坊,忙碌完一天的营生总会来老何这里坐坐,聊一聊长安街头的热闻,老何总是面带笑容的听着。
袁醍醐好奇问他,“来长安多久了?”
老何说十年了,袁醍醐不解,“十年并不短为何还会对每日琐碎兴趣不减?”
老何说:“这些琐碎却又真实的见闻让他心里觉得踏实,觉得长安鲜活。”
老何对崔湃慎重地行了一礼,他说他虽不知晓恩公名讳,再造之恩却永不敢忘。
袁醍醐这才晓得老何夫妇初到长安时,财物被窃,走投无路,偶遇巡防的崔湃,在他的资助下才开启了这间足以维持一家人生计的饮子铺。
老何的娘子从内室拿出一袋文钱,说这是他们近年积攒的富余,终于连本带利可以还给恩公。
崔湃点头收下了,袁醍醐知道崔湃绝不差这点钱。
“为何你要收下?为何不好人做到底?”
崔湃吸完烧梨,让她附耳过来,“了了他们心里的结,从此不会觉得欠我甚多。”
尊重一个有骨气的人,如此达到品格上的平等,崔湃所为是帮助,不是施舍。
袁醍醐盯着崔湃直看,他是清河崔氏的子弟,却没有从心里高人一等。
她第一次发现崔湃竟然一点都不像她了解的高门子弟。
崔湃悄声问她:“什么对老何一家才算有意义的事情?”
袁醍醐心生感悟,“一家人踏实的活着,感受长安的鲜活。”
崔湃颔首认可,这是她自己找到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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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鼻深目的胡人吵嚷嚷地走进铺子,眼看是喝多了浑酒,那胡人看了袁醍醐一眼忽而拍掌大笑。
这一眼让袁醍醐认出他是谁,正是避雨那日偶遇的蹀马师傅,吐火罗人。
吐火罗人自动坐到他们一桌,老何赶紧送上一碗热络的酪浆给他醒酒。
没想到吐火罗人喝着酪浆,念叨想念家乡,一下哭起来。
袁醍醐望了一眼崔湃,崔湃没有言语,袁醍醐朝着吐火罗人关心道:“蹀马师傅怎么了,是训马不顺吗?”
吐火罗人满脸泪水,“顺的很,我只是,只是舍不得家乡,为什么要来长安哟~”
酩酊大醉中,他喃喃自语,“我们做的一切有什么意义?”
念着念着,人已经趴到桌案上呼呼大睡。
“不远万里敬献蹀马,恭祝大唐盛世太平,而自己的家乡吐火罗身处战略要冲,战火一触即发,身为男子,报国无门,的确憋屈。”
崔湃扫了一眼酒醉的吐火罗人,拉起袁醍醐起身离去。
老何自然会将熟客安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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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饮子铺,黑云压顶。
袁醍醐感叹难不成又遇暴雨,崔湃只说快走几步找间食肆一起吃夕食,顺带避雨。
计划很好,现实不妙。
只等他们转过街角,走进一条支巷,暴雨如注,倾盆而下。
崔湃和袁醍醐被困在背巷屋檐下,前不前,后不后,离饮子铺不远,却也不想湿身走回去。
闪电劈裂天穹,好似直直打在对面的屋顶,从来没有这么清楚的看见完整的一道闪电,袁醍醐心中惊跳一下。
太近了,此时此地毫无避险的遮挡,轰隆雷响,袁醍醐好怕被雷劈。
现下糟糕的境遇让她惨白一张脸,不安的看向其实也无能为力的崔湃,用一种我们俩是不是八字不合,为什么老遇见暴雨惊雷的眼神。
“这么怕死?”
崔湃斜睨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