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烈日(52)
妇人含笑往自己的工位走去,高跟鞋在室内清脆地叩响,跟她的声音一样带着刻意扬高的音调,仔细听去,阴阳怪气的味道十足:“现在的小孩子真是节俭,一件衣服都要穿好几年,看着就知道是旧的,连校服也买旧的,鞋子更不挑。主要人还特别自觉,出来养家糊口都不忘要看书。又孝顺又懂事又漂亮,我真是太羡慕了。什么时候我儿子能有她一半,我做梦都要笑醒的!”
同事们感觉空气有点凝滞,憋着口气难以呼吸。敲着键帽打下一行乱码,再按着删除键清空。私下交换眼神,频频朝方逸明的方向飘去。
方逸明抬起头道:“我上个月刚给了她五千块钱。”
“是吗?”妇人坐下去,惊讶地说,“她一个学生,你怎么突然给她那么多钱?你家那位同意了吗?”
这位父亲先前对方灼的冷漠有点不加掩饰了。谁不是在社会上混了好几年的人?还能连那么点肤浅的虚情假意都看不出来。
只是对于别人的家事,一向当做自己不知道,顶多背后讨论两句。
方逸明知道自己说不过她,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解释,索性闭上了嘴。隔一会儿又说:“她没跟我说过缺钱。”
而后不管别人的看法,潜心投入工作。
然而他的工作效率也不高。总结文件写了好几个小时都没整理完,脑海中反复出现那天方灼离开时的决绝表情和最后丢下的那句狠话,认为这就是她预谋许久的报复。
他觉得方灼很过分,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先来跟自己讲,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利用别人的好心、自己单纯的外表,来抹黑自己的父亲,她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又想方灼跟她妈妈果然是不一样,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一身市侩气,变得这样可怕。
他越想越是愤懑,胸口涌动着一股邪火。周围人探究的目光更是让他如坐针毡,好像他每一秒的冷静都是一种错误。连带余光瞥见的那个橙子,都变得外貌可憎了起来。
他顺手抓过,丢进抽屉里,用力合上,眼不见为净。
中午时分,方逸明请了假,说要去学校看看方灼,跟她解释一下家里的误会,便提着公文包匆匆离去。
A中离他的工作单位不远不近,他自己开车,一路畅通无阻,半个小时就到了附近停车场。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他稍微冷静了下,摸了摸下巴,控制在面无表情和慈祥亲善之间。
然而当他走进教学楼,才恍惚发现自己并不知道方灼就读于哪个班。
他隐约记得应该是五班或是六班,但不大清楚。拿出手机翻看,又发现自己并没有存储她班主任的号码。
相比起来,他连儿子住哪个宿舍、盖什么颜色的被子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而方灼的一举一动就很难牵动他的神经。
毕竟一个是他从小亲自带大的儿子,一个是只草草相处过几次的亲戚。
高三段一共只有十几个班级,方逸明索性站在窗户口,一个个教室寻找过去。
方灼还是很好认的。方逸明往里粗粗一扫,很快就找到坐在最后一排认真听课的女生。
他看了眼门牌,心说原来是一班。
方逸明绕到前门,敲了敲,推开进去,主动说:“你好老师,我找一下方灼。”
几十双目光一齐扫向教室最后排。
方灼头上贴着块纱布,那个突兀的东西让她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显得更加阴沉。
老师见她坐着没动,拿着卷子过去问:“你是学生的谁?”
方逸明往后退了一步,说:“我是她爸爸。我跟她说两句话。”
方灼这才慢吞吞地起身,从靠墙的走道穿了过去。
方逸明一看她这了无生气的样子就有点烦躁,想催促她快一点,又勉强忍住了,好不容易待她走近,拉着她到走廊尽头去说。
他刻意避开了方灼头上的伤,黑着脸道:“你跟人打架了?”
方灼:“我没有。”
方逸明没多追问,斟酌着开口道:“方灼,我毕竟是你爸爸,你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来找我,不应该用这样的手段。如果你真的回来求我要钱,我还是会给你的。”
方灼静静看着他,问:“你指什么?”
“你都跟我的同事说了些什么?”方逸明哪怕做足了心理建设,还是不免生气,“你一个高三生,怎么会跑去街上摆摊?你舅舅又是什么情况?是不是他挑唆了你什么?你以前见过他吗你就信他说的话!”
方灼打断道:“跟他没有关系。”
方逸明质问:“你为什么要跟我的同事说我虐待你?”
方灼依旧不温不火道:“我没有这样说。”
“可你让别人这样想了!你去街上摆摊算什么话?哪个年轻人能做你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