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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侯归来时(262)

观亭月突然低垂眼睑,话音十分轻柔,“但是……”

“但是‘江流’想让你活着。”

少年的双目陡然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眸里有什么倏忽滑落而出。

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说道:“你是他用命换回来的,我不想看见他的心血,就此白白东流……”

毕竟是她的弟弟毕生唯一所求。

自己这个做姐姐的,已经没有机会再补偿他什么了,至少,能保住他最后的一个愿望。

观亭月:“这是我选择。”

观家人的青丝是一脉相承的乌黑、柔长。她用以束发的簪子适才被暗箭打落,于是三千鸦青落了满背,在夜色里经微风一吹,柳条丝绦一般招展开来。

高阳承绪讷讷地凝视着她清瘦的背脊。这一幕,这姿影,让记忆无端暴涨,不由分说地将他汹涌地拉回到六年前,那个长夜未央的黎明。

庚子之年的初夏,太子宫外。

不知来历的野猫高高低低,腔调诡异地叫了一整宿。

他是被一道极白亮的雷惊醒的。

很奇怪,那日晚上电闪雷鸣,却从始至终没有降下一滴雨。

宫门让人大力推开,殿内殿外竟不见值守的宫女太监,对方一路小跑,急匆匆地奔至他卧榻前,蓦地撩起帐幔。

“殿下!”

少年上个月才刚满十岁,一张脸俊秀而稚嫩,眉目分明还未长开,举手投足间已有他父辈的沉稳。

高阳承绪让来者迷迷糊糊地拽起,摸不着头脑地坐在床边,任凭观江流给自己套上一身寻常百姓的裤褂短打。

“出什么事了?”他上下打量,“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出城去!”少年把那些零碎的玉坠挂饰全数摘下扔到一旁,只捡了几块不显眼的金银叶子揣入怀中。想了想,最后又重新拾起一枚玉佩。

“出城……”高阳承绪被他拉着往外走,“就我们?我父皇呢?”

“别问了,殿下。”观江流深蹙着眉,面色严肃,“这是圣上的意思。”

只一句话,瞬间他便明白了什么。

从未有过的寒意顺着指尖汇入脊椎,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地直冲头顶。

他脑子里空白一片,近乎是听凭摆布,木讷地随观江流跑出太子宫,拐进廊子,躲躲闪闪地避开御花园,直奔宫门。

彼时,天色还很黑,夜幕浓稠不见星光,如此景象在素来卯初便破晓的夏季是非常罕见的,带着诡谲离奇的气氛。

或许从那一刻开始,就已预示着大奕的太阳再不会升起了。

到顺贞门外,一队装束内敛的侍卫静候在那里,他的老师陈师父和太监卫兼正满脸焦灼地张望。

旁边停有一架马车。

自然不能乘车出京城,太过扎眼,这车是用以扰乱对方视听的。

老师和卫兼商量着逃亡的路线,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

吵了大约半盏茶,才决定由陈师父与观江流护送他走旧瓮城的小路,而卫老太监则坐车马偕同几名侍卫去往右安门。

步出皇宫,方知整个京师的大街小巷究竟乱成了什么模样,原来绥军昨日晚上就攻进了城,沿途都是赶着到乡下去逃难的百姓,骡车、驴车、蒲笼车,嘈杂杂地挤成一片。

他们藏匿在人群之间,原本躲得很顺利,却不知是何处暴露了身份,还没走到瓮城,绥军便追了上来。

混乱中,他与老师走失了。

离开了禁宫的皇子便宛若打小养在笼中的鸟雀,突然放入山林,高阳承绪毫无方寸,只能依靠着观江流,他抓着他,好似抓着最后一根稻草。恐慌而无措。

少年带他穿梭在大小胡同里,一边甩开追兵,一边想办法抄别的近道。

高阳鸿德安排的侍卫全是大内最顶尖的高手,但即便如此,也难与千军万马相抗衡。

逃出瓮城后,已是死得一个不剩了。

观江流骑着从民宅顺来的一匹黑马,满身尘泥,发丝凌乱,在生死攸关的当下,他依然能保持着超出同龄人的镇静。

高阳承绪甚至比他还年长几岁,他坐在少年身后,不可思议地打量他的面容、神情,却未曾从其中读出一点恐惧来。

那时那刻,他的心里不是没有震撼的。

这便是世代戎马的观氏一族吗……

途径郊外的破庙,观江流跳下马,只留了几个破包袱裹在上面,继而狠狠拔出匕首,刺入玄马的臀部,逼得它吃痛狂奔。

他与高阳承绪躲进庙内,眼看一队十几骑的刀兵追着马匹绝尘而去,满地扬起滚滚沙土。

两个孩子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但又心知肚明。

这份安全只是昙花一现,如此拙劣的障眼法瞒不了多久,早晚对方会发现端倪再度折返,现下的处境仍旧险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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