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眼下看观亭月,一如看给男狐狸精迷了心窍的纣王,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满目悲愤,一颗老臣心只恨不能剖出□□来死谏。
话不投机,他到底是忿懑的走了,带着一腔不被世人理解的苦闷。
襄阳二月间的春城,彩灯还没收尽,从高处俯瞰这万户千家,火光映着锦绣成堆,红砖琉璃,招牌如森。纵然隔得那么远,依稀能听见街头小贩叫卖的声音。
观亭月的目光落回院子里。
两个小孩儿正在其间老驴拉磨似地打转。
江流约莫是想采些早开的桃花去泡茶喝,身后缀着一根人形尾巴观双桥,一路被跟得烦不胜烦。
因得前段时日她忙于山庄的事,回来后又闭关调养,双桥无人照看,倒是把他盯上了,现在成天如影随形,走哪儿追哪儿。
“你这个弟弟,好像对我很有意见?”
燕山在旁边给她拢了拢白狐狸毛的披风,将一只烧好的汤婆子放进观亭月怀中。
“坐这么高的地方没事么?会不会冷?”
金府二楼的露台视野宽敞,可将大半个襄阳收入眼底——她喜欢来这样的去处瞧夜景。
“没事,别听我二嫂大惊小怪。我又不是瓷塑的。”
观亭月与之并肩而坐,她脚悬在半空,腿细长且瘦,远远望去就像一尾窈窕的蓝鹊。
谈起之前的话题,便仰头沉吟片刻,“江流……”
“其实也不怪他那么疑神疑鬼。”
“昔年郑氏的三军铁蹄踏破京城,对皇宫中人肆意屠戮,赶尽杀绝。他那时才十岁出头,一个孩子,从禁庭险险脱身,自此又在外漂泊流浪了许多年,对今朝的兵,今朝的官,当然没什么好印象。”
第87章 小孩子的话也那么往心里去。……
燕山闻言奇怪:“他在宫中?怎么, 你去接观老夫人的时候,没能把他一块儿带出来吗?”
观亭月望着夜色摇头,“那时四处都很乱, 我们家因为大势已去, 不少女眷忙着卷走金银细软,连个能主持大局的也没有。我回到京城, 府上一片狼藉,而城里逃难的百姓多如过江之鲫,想要打探消息根本不可能。”
“听闻起义军一路高歌猛进,不日就将兵临城下, 奶奶年事已高,我只好先带着她离开。”
她不知道江流在外亡命的年月过的是什么日子,这个少年从来不提。
观亭月看得出他不愿意谈旧事,便也很少主动问。
“生江流的时候, 我娘体质就不算太好, 而后缠绵病榻,没多久就过逝了。”
她叹惋道, “所以这孩子自小瘦弱,并不是个学武的苗子。家里也没有强求他一定要在武学上有什么建树。”
院子里, 江流被双桥亦步亦趋地踩到了脚后跟,当下转头来便要炸毛。
后者给他吓得顿在原地,很快见他仍背过身往前走, 于是厚着脸皮继续不依不饶的黏着。
观亭月慢条斯理地歪头看。
“等将来他长大了, 再问问他想做什么。”
“读书考功名也好,从商跑买卖也好,大江南北游历也罢……反正干什么咱们也供得起。”说完,意有所指地侧目朝他一挑眉, “是吧?”
燕山笑得无奈,“你都开口了,我还能说什么?”
他信手捞了观亭月的一缕青丝放在唇边轻嗅,目光却落在底下,神色很深远,倒多出点别打算来。
翌日清晨,春分一过去,早起就时常能见到和煦的暖阳。
江流尽管功夫稀松普通,但为人勤勉,刚至拂晓便在花园里练拳了,一招一式打得扎实认真,拳风还扫下来几片树叶,很是有模有样。
一套拳法正收尾,余光忽见得有人行来。
燕山在边上已经瞧了一阵子了,等他打得差不多,这才慢慢走近。
“这些谁教你的,你姐姐吗?”
少年傲气地轻哼,“幼年时家里的师父教的……”
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搭话了,急忙装腔作势地补上一句,“与你何干。”
他却也不以为忤,反而慢悠悠地一笑,“你多年习武,底子不错,却并没有专精哪一门武学,大概只用以强身健体。”
江流不以为意,“那又怎样。”
燕山仍道:“读书上也极少看孔孟,做文章,倒是杂集志怪买的更多些。相较之下,我见你似乎对占星卜卦,数术玄学颇感兴趣。”
“如何?”他语气带着引诱,“要不要我想办法,让你进司天监?那里的许多还是大奕旧臣,很合适你。”
江流敏锐地捕捉到了阴谋的气息,怀疑地盯着他,“你想收买我?”
“对。”他并不避讳,“我就是想收买你。”
少年从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大人,只觉自己的节气都叫人侮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