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撑起一把伞,被间或打在肌肤上的雪花冻得手脚冰凉,闲极无聊地在王府门口来回踱步,偶尔喝出一口热气暖暖掌心。
而此刻的燕山在安南王的酒宴中,一杯又一杯,面不改色地往腹中灌酒。
他虽在谈笑,可眉眼里和平日的刻薄冷笑或是轻蔑嘲讽皆不相同。
倘若有与之熟识的人在边上见了,定会发觉他的姿态、语气陌生之极。
陌生得,甚至有点不像他。
台阶下的雪已积起一小堆,亲兵提议观亭月到车上去,会暖和些,她摆手表示不急。
油布伞被压得负重累累,观亭月抖了抖雪花,先是围着马车转悠了一圈,又进车内坐着打了个盹儿,然后又下来。
青砖上的积雪被她走得尽数化开,露出一条清晰的小径。
她怀里抱着伞,两手交叠搂在一处,愈发心事重重地咬住嘴唇。
雨雪在身后茫茫成片。
不知什么时辰,前方灯笼的光倏忽投到脸颊上,伴随着吱呀响——府门开了,几道人影蓦地拉进长街里。
她急忙回头。
观亭月抬眸的刹那,门后的燕山骤然望见她的眼神,那一刻,他尽管脑中不甚清晰,心里却几乎是震撼的。
他没想到她会找来。
这场局足足喝了一整天,燕山周身的酒气饶是冷风萧索也吹不散,安南王特地派了两三个小厮送到门口。
“侯爷!”亲兵连忙展开大氅,跑来替他披着。
燕山的双目从门开的瞬间就一直黏在观亭月身上。
他其实酒量不差,早年跟着李邺隔三差五的应付朝中文武百官,后来去了西北,自己都得逼着自己喝几口烧刀子暖胃。
但今日,安南王摆明了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必得把他灌醉不可。
燕山意识还算清楚,下台阶时却难以自控地打了个踉跄。旁边的观亭月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小臂。
他的眼光于是就更深了一些,低声问:“你怎么在这?”
观亭月托着他的手,不着痕迹地岔开:“先上车吧,雪下大了。”
燕山虽然听话地跟她走,嘴里仍不依不饶地重复:“你怎么来这儿的?”
黑漆的平头车内十分宽敞,侍从早已烧好了炭盆,解酒的汤水放在矮几之上,他们俩坐下后不久,车子便四平八稳地辘辘前行。
周遭是冷酒并着热炭火的味道。
燕山那双眼睛就没挪动过,接着自己方才的话,转头单刀直入地质问:“你是不是担心我?”
观亭月秀眉扬起,瞧了他一下,又一言不发地别开。
不知是在想怎么回答,还是干脆不想回答。
他皱起眉,偏不愿让她随便应付过去,“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这一回,燕山加重了语气。摆明了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观亭月看见他认真得过了头的眉目,不难觉察出其中多少有酒水的作用。
毕竟,换在平时,她相信燕山决计不会这样和自己说话。
沉默半晌之后,她坦坦荡荡地承认:“嗯。”
燕山的所有举止动作皆慢了半拍,耳边听到她的嗓音,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他缓缓将五官舒展开,一头抵上她肩膀,满足地长声感叹。
仿佛是睡着了,再没有动静。
他刚走出极温暖的雅间,喝得周身滚烫,与观亭月在寒风里冻得发硬的衣裙几乎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纵使隔着厚厚的衣料,燕山额头的暖意仍然丝丝缕缕地渗入皮肤,温煦得竟十分熨帖。
观亭月没舍得再叫醒他喝酸辣汤,燕山浅浅的鼻息里透着说不出的疲累,她侧目见了,顺手将他散在自己肩头的一段青丝拨到了耳后。
露出的,是青年难得敛起利爪和锋芒的睡颜。
*
回到府邸时,早就过了饭点,骤起的大雪让天幕黑得很快。
老仆役在门前提着羊角灯伸长脖子,望穿秋水一般,终于盼到定远侯的车驾。
观亭月搀扶燕山下来。
他此前瞧着口齿挺清楚,不撒泼也不耍混,乍一看根本看不出他有没有醉,眼下却干脆直接睡死过去了,敲锣打鼓都叫不醒。
“诶,你怎么样啊?”她抱着他的腰,走得东倒西歪,“觉得难受吗?”
“想不想吐?”
燕山双眼时睁时闭,良久才嗯了一声。
都不知道“嗯”的是哪一句话的回答!
观亭月头疼不已,和亲兵手忙脚乱地稳住他身形,“感情你这么多年了,喝醉酒还是这副德行!”
真不晓得该不该称赞他酒品从一而终。
而燕山还在努力维持思绪,片刻给她个回应:“嗯。”
观亭月:“……”
她吃力地揽着人进房间,“小心脚……唉,是那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