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痊愈,少出去吹风。”
燕山垂下眼睑,一面说一面替她系带子。
这小斗篷不知是几时准备的,滚边之处点缀了一圈白狐狸毛,光是看着都觉得暖和。
青年的五指修长嶙峋,伶仃却满是伤疤和茧子,观亭月抿住嘴唇,视线就这般跟着忽上忽下。
直到燕山说了句“行了”,她才若无其事地回过神。
“那走吧。”
由于时辰尚早,街上风大,客栈的门并未打开,只是虚掩着。
观亭月的手堪堪一触碰,但听“吱呀”声响,苍茫的日光便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她双目被暴涨的白色刺痛,缓了片刻方慢慢恢复。
这一恢复那可实在了不得。
两排整齐肃穆的刀兵猝不及防撞进眼里,从门口一路延伸到长街左右,装备精良,神采饱满,感觉下一刻就能冲上前把她捅成马蜂窝。
观亭月不动声色地惊呆了。
怎么客栈的门那么玄妙吗?打开不是出现满城百姓,就是出现满城的兵卒。
住这附近的人是不是有什么堵门的毛病?
身侧的燕山显然也始料未及地一怔,随即他轻轻上前一步,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嗓音向她解释。
“没事,是我的兵。”
观亭月讶异地转过头,便见燕山目视前方,自然而然地微抬起下巴,仅是行至客栈外这一小段距离,举手投足间竟无端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威厉与庄严。
和平日里的他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周遭兵甲碰撞的金属声立刻齐刷刷响成一片,年轻的将士们低首抱拳,恭敬整肃地行礼道:
“将军!”
“天罡军十三营依上令在此待命。”
天罡一共十三营,只有前三才是他的嫡系。
尽管如此,作为平定西北的后起之秀,营中别的士卒无不对他毕恭毕敬,心向往之。
燕山稳重而倨傲地一点头,“这一阵子的军情,等路上再来个人同我汇报。”
然后环顾四周,“李将军呢?”
“李将军一早去城外巡视,检查此前掘出的毒雷有无错漏……”
观亭月在屋檐下的阴影里静静地望着他同一干将士从容自若的问话,有那么一瞬间,她恍惚意识到“定远侯”三个字的含义。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燕山。
杀伐果断,冷静自持。
甚至可以为了抓一个石善明,孤身涉险困在石牢中几天几夜。
什么纯良懵懂,不谙世情,远得好似上辈子的事。
他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个不知所措的男孩子了。
“忘记和你说。”燕山简单地交代完军中俗务,侧回头,“这一趟我们会与天罡军同行一段路。可能就十来天。”
观亭月语气别致的重复道:“同行?”
她扫视一眼那队玄甲明光的兵,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拉大旗征战天下。
“不是你自己说,我若喜欢,也可以把熟识的朋友叫来吗?”他挑眉示意——你看,我的朋友们。
观亭月:“……”
自己好像还真的说过!
正在此时,有什么东西反着太阳的光闪烁不定。
长街另一头,一位军装战衣的将军手摁着腰间的刀柄,大步流星地往这处走,人虽未至,粗犷的嗓门却大喇喇地满街回荡。
“山儿!”
“嗐,这地方可太潮了,出去一圈,叫那露水浸得头脸都是,瞧瞧,我袖摆还是湿的!”
他年纪约莫四十,长须长眉,袍子换个色上戏台就能扮关云长。
燕山唤此人“李邺”,“怎么是你亲自来,罗宿呢?”
“罗宿到江南道那边和顾老爷子商量操练水军的细节,走不开,这种小活儿只得由我们大老粗来干了。”
李邺是朝中武官里,他为数不多能算得上“朋友”的一位,平时大多驻守京城,会在这里遇见,燕山也是意料之外。
前段时日为了解决向和玉在城郊制造的麻烦,他不得已亲自跑去附近的驻军处,便是在那时碰到了老熟人。
“你半年来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自己西北那摊子都不顾了,听说是帮圣上办什么要紧的事儿。”李邺一把勾住他脖子,“趁这几日,我可得好好灌你点黄汤,等套出一句半句,立马写折子奏你一本!”
知道这话是在扯淡,燕山不过轻笑两声,难得对他的放肆之举没表露得特别反感。
他的尖酸刻薄皆是有迹可循的,很明显,此人能得到这般殊荣,双方的关系定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熟悉”。
统共还未讲两句话,李邺目光毒辣,早就留意到被燕山刻意挡在背后的观亭月。
总时不时地偷眼瞄着。
他言谈直来直去,看上去好像是个典型的脑子里装肌肉的糙汉,然而凭他能把燕山从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花调/教成一只见谁都炸毛的仙人掌,就能知晓其内心之蔫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