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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侯归来时(151)

她接了水来连着猛灌几口,显然不相信这句狗屁不通的答复。

“……你做什么事之前,就不能好好地讲句人话?”

“有必要么?”燕山把身子侧过来,面向她,“反正我的好心,不时常被你当成驴肝肺吗?”

末了,还是解释道,“是医馆那边临时研制的解毒药,对于病症较轻的人有效,也可起到一点预防的作用。你适才在城郊吸了这么多瘴气,就算仗着自己体质不错,也难免有意外。”

他言语间,执起观亭月的右臂,手肘以下横着一条三寸长的伤,是之前在林子里被飞箭划破的。

她对此没怎么上心,几乎不曾处理过,淌出的血都凝固了,紧紧黏着衣衫,破皮之处结着张牙舞爪的血疤,不忍直视。

就在这时,观亭月忽然听到一点极轻极无奈的叹息。

声音很浅,仿佛一经出口便迅速消散在了冬夜茫茫无际的深邃里。

竟不敢确定是不是由他发出的。

她将头悄悄地往下低了半寸,看着燕山就那壶温水给自己清洗伤口,长而锋利的剑眉若有似无地微拧着,目光认真且专注。

不知为什么,观亭月心中莫名其妙地沉淀了下来。

她出神地凝视着对方坚毅干净的脸,无意识地缓然问道:“燕山,你这十年……从前朝士卒,一步一步爬到今天的位置。打了不少仗吧?”

犹记得少年时,他对付自己的伤势尚且简单粗暴,连包扎的手法都是她慢慢纠正的,何曾如此细致过。

落在胳膊上的动作蓦地一滞。

青年脸颊边的筋肉似乎颤了颤,片刻之后他抬起眼,“这么久了,你才想着来问我这些?”

许是城里城外的喧嚣终于归为平静,观亭月总觉得自己隐约从那只言片语里读出了一丝怨气,以及……些微隐晦的委屈。

“此前见你威风得厉害,一节袖摆都能扇死人,哪有心思考虑别的。”

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支起下巴。

燕山依旧垂着眼睑,将涂好药膏的巾布缠在她手臂上,“打得多打得少又如何,我们这类人是怎么爬上去的,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踩着旁人的尸体,也踩着自己的血肉。

但凡能走到最后的,都是千万兵将中运气最好的那一个。

甚至无关谋略与武力。

两军交锋,谁都有可能埋骨沙场,长眠黄尘。

再勇猛的战将也是同样。

能活着,活得好,已经是种胜利了。

观亭月若有所思地缄默着。

过了许久,她漫不经心地顺口问:“等我家老宅的事结束,你怎么打算?要去京城述职么?”

“我很少住京里。”他给第一层布条打上结,“大概会回西北吧……”

“也像大哥那般,是常年戍边?”

燕山应了声。

如他这等驻守国门的大将,平日轻易不出边关,假若皇城无要事,恐怕三五年才得返京一趟。

仅仅是一想,观亭月便蓦地心念一动。

他们彼时能在永宁城外昏暗的山谷内重逢,是得有无数的巧合与机缘才造就的吧。

当中一旦有哪一环出现偏差,一切就都不同了……

缘之一字,竟是这样脆弱易折。

安静的冬夜,微风里有露水滴石的声音。

离枝而散的落叶打着旋儿缓慢地飘至她脚边,眼前的一幕显得温柔极了。

观亭月看着看着,斜里一把朦胧的碎金洒来,投在青年的侧脸上,轮廓满是柔软的光。

她转头,自言自语道:“日出了,燕山。”

*

兵荒马乱的一夜就此结束,失败也好,雪恨也好,都随着天明成为了昨日。

从屋顶回到客店二楼,还没等观亭月进自己的房间,却见得大堂内有几人突兀造访——是李员外和他的大儿子。

老缙绅不欲让人搀扶,自己提着袍角拾级而上。

“将军。”

他一如既往地礼数周全,“请恕老朽消息闭塞,才得知此番变故。想不到毒瘴竟是有人刻意为之,实在骇人听闻。”

对方嘴里虽说着“骇人听闻”,但脸上却一点看不出被有被惊骇到的样子。

“不妨事。”观亭月不冷不淡道,“你年纪大了,还要忙着跑前跑后,许多事顾虑不上,很正常。”

“多谢将军体谅……昨天有几个不懂事的孩子听了外头那贼人的言语挑拨,失礼之处,还望您海涵。”李宣文说得不着痕迹,“城中仰慕您的百姓们都知道,是这人心怀不轨,搬弄是非,所言之事不可尽信。

“大家皆相信您的为人,将军不必为此担忧。”

她略一点头,“放心。”

“这场人祸既因我而起,我定然会妥善解决。你让医馆内中毒的病人安心养着,明天之前,就能拿到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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