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亭月乍然接触到那样的眼神,蓦地有一种被人在长久的时光里期盼冀望的感觉,她已很多年没有过这般感受了,仿佛恍惚间回到了自己第一次踏上战场之前。
她站在高高的演武台点兵,底下万马千军,那些将士所投望的,正是这样的神色。
“你……”
她忍不住想要上前,燕山却谨慎地抬手拦了一拦。
“当心点。”
“没事。”观亭月摇头,“我试试看。”
她总有预感,这个孩子应该不会伤害自己。
小女孩两手抓住长兵,弯着腰直勾勾地盯向她,面庞布满未干的泥水。
观亭月方才留意到她身上是受了伤的,破口的衣袖附近残留着殷红的血迹,一条腿也是半瘸半拐,整个人好不狼狈。
她试探性地伸出一只手,后者立马惯性反应地往后抖了抖,或许是想躲开,但又出于某种缘由,很努力地把自己钉在那里。
观亭月的掌心缓慢地靠近,轻轻盖于她头顶。
女孩儿也就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小兽似的僵硬得有点可笑,却意外地透着温顺。
她也不知在此处住了多久,大冷的天,外面只套着一件来源不明的野兽皮毛,内里的衣物影影绰绰,看上去很像某种软甲……
“这个衣服?”观长河突然发现了什么,眉心若有所思地一拧。
旁边的燕山跟着嗯了声,说不清是在回答他还是在自语,“墨鳞玄甲。”
两个亲兵不好当面去问,便交头接耳地谈论:“什么……什么甲?”
江流睃了他们一眼,重复道,“墨鳞玄甲。观家军的军备之一。”
观亭月撩开女孩儿披肩裹身的兽皮,她腰际挂着一块锈迹斑斑的铁牌,在阳光下隐约能瞧见上面以风骨遒劲的楷书落着几行字——麒麟军,扬威营,十伍,后卫。
末端似乎还刻着什么,可实在已经锈得看不清了。
她用力握着这块硌手的牌子,垂眸问:“衣甲你是从何处捡来的?”
小孩子双目清澈透亮,因为脸蛋瘦小,就显得眼睛更大了,木讷讷地瞪着她,先是点点头,而后似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连忙摇头。
观亭月于是往前递了递,极有耐性地开口:“那,这是你的东西吗?”
她此次约莫是听明白了,忽就很高兴似的,一面颔首一面咿咿呀呀,对着那块铁牌手舞足蹈。
观亭月理解不了这连蹦带跳的肢体言语,只看着她窜来窜去:“你是麒麟军麾下的?是哪位统领手下的兵?……你多大了?”
小女孩的话语自成一国,她吱哇乱叫了半天,意识到大家都很茫然,便就地拾起一根树枝,认真地划拉。
观长河远远地挑起眉:“她还会写字呢?”
地上的笔画歪歪扭扭,不甚整齐,一群人探头凑上前来。
“又……不对,是双。”观亭月凝神吃力地辨认,“双……桥……”
看到最后,眼眸猛然一睁,“观双桥?”
如此熟悉的起名习惯,山水建筑,大江南北,是某人引以为傲的,利用自己姓氏优势鼓捣出来的杰作。
观亭月表情复杂地注视着面前眼含期待的女孩子,“你是……被我爹救回来的?”
话出口的刹那,燕山便蓦地仰首望向了这边。
对方大概也不明白“救”和“捡”有什么区别,听了个七七八八就只顾着点头,随后操起一口不甚熟练的嗓音磕巴地说:“蒋……将……军……”
然后又指着她:“小……大小姐……”
小姑娘边写边咬着字解释:“将军……山下……在双桥,我……我们一起……跟着他。”
观亭月想了想:“你是说,我爹在某座山附近,一个叫双桥的地方捡到了你,然后把你带在身边?”
“嗯。”她眼皮也没抬,忙着在地面补充,“大小姐,剑南道……校场……”
观亭月:“你在剑南道的军营里见过我?”
女孩子用手比出一把刀的样子,“你,和别人。”
她似懂非懂,“我在校场上,和人比刀?”
观长河听到此处,不禁叹为观止:“什么鸡零狗碎的词儿,这你都能解读出来。”
双桥才不理他,一抚掌兴奋地拍手,“比刀,好,看。”
观亭月闻言,微微一笑,“谢谢。”
观长河咋舌:“这鬼灵精还挺会看人下菜……”
山洞内囤放有一堆野果和肉干,一块天然光洁的大石被铺上干草、野狐狸皮作为睡床,外面还削了根竹子搭成晾衣杆。
除了简陋点儿,倒挺有生活气息。
双桥招待客人似的欢欢喜喜地抱了大捧食物出来,直往观亭月面前推。
“多谢……”她随手拿了颗果子,“你是从哪一年开始跟着我爹的?才这么小,他就让你入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