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桂还是安安静静地躺着。
没有任何反应。
方喻同心口如火浇,声音压得更低,“阿桂,你怎么不睁眼看看?”
“……你起来吃点好不好?我以后都听你的话,叫你阿姐,再也不生气捣乱。”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说不下去。
眼泪猛地涌了上来,身子控制不住地发颤。
方喻同守在床边,鼓起腮帮子无声地擦着眼角刚刚渗出的湿润。
拭得眼角发红,却倔强地别着脸,不想让阿桂看到。
男儿有泪不轻弹。
爹死的时候,哭一哭倒没什么。
可现在阿桂只是病着,不该哭的。
然而眼泪却像前些日决堤的洪水,他越觉得丢人越告诉自己不要哭,这泪珠子便止都止不住。
阿桂!
你若再不醒,我为你流的泪该比我爹还要多了!
他会从地里爬出来骂我不孝子的!
……
夜色彻底深下来。
街上的人潮退去,都回了各家各院,休养生息。
一切都重新归于静寂,只有打更人在长街上游荡,伴随着悠悠的梆子声。
方喻同趴到窗牖旁,踮起脚尖往下瞧。
只见打更人慵懒的身影走过拐角,渐行渐远。
而这时,忽然有一道人影从对面巷子的深处走出来。
客栈门前红艳艳的灯笼投下一片朦胧的红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如同鬼魅。
方喻同不惊反喜,抬手确认脸颊上已无丢人的泪痕之后,悄悄跑了下去。
客栈里许多屋子的灯都已吹熄,方喻同的脚步声轻盈,怕叫人听见什么。
大堂里,守门的店家也正在打着瞌睡,方喻同蹑手蹑脚地跑过去,只带起一阵微风,吹得店家正做着美梦似的唇角勾得更深。
方喻同跑进对面的巷子里,直走到最深处,才看到赵力正抱着刀在等他。
赵力一见他,直接伸手劈来。
方喻同一惊,却躲不过,以为他要杀人灭口,却只是被赵力不痛不痒地劈了几下。
赵力哭笑不得地斥骂道:“你这小兔崽子,找什么理由不好,非说我媳妇儿怀上了?你可知她都什么年纪了?搞得老子被那帮弟兄们嘲笑了小半日。”
方喻同没心情和他开玩笑,径直说道:“我阿姐她……染了瘟病。”
赵力脸色一僵,急忙道:“怎会这样?”
方喻同怕他要带他们回去,后退一步:“赵大人,求你别把我们抓回去。我会让阿姐一直待在客栈房间内,直到她病好。不会让其他百姓因她而染上瘟病。”
赵力沉吟半晌,无奈道:“不回去也好,若和其他难民放在一块,只怕会病情加重,没几日就——”
“等等,你刚刚说,你阿姐的病能好?”
方喻同点点头,郑重地说道:“这便是我找赵大人来的缘由。昨晚您和那位统领大人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既然有治瘟病的方子,能不能请大人给我一份?”
“要这方子倒是不难,听说朝廷给各个州县城池都发放了这治瘟病的方子。”赵力摸了摸下巴,思忖道,“只不过,这方子上所需要的药材价值足足百两白银,你——”
“我有法子。”方喻同朝他行了谢礼,“多谢赵大人关心,阿姐还在病着,我不能多留,得回去守着她。”
“行。”赵力咬咬牙,虽然不知道这小子有什么法子,但他弄个方子确实不难,“明日此时,我依旧在这等你,将方子给你。”
“多谢赵大人。”方喻同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道,眸底压着担忧,“赵大人,我阿姐不吃不喝,昏迷不醒,你可知有什么法子能帮帮她?”
“……不然,我怕她撑不到明晚。”
赵力又摸了摸下巴,忽然有些不安道:“其实……我倒是听说过一个法子,只是,你若怕疼——”
“我不怕。”方喻同眸色漆黑又笃定,“方大人且说。”
他现在,什么都不怕。
除了……失去阿桂。
赵力无奈地摇摇头,心中怜悯这对姐弟,凑到方喻同耳边,细细说了一番。
方喻同越听,眸色越沉。
最后沉默着再朝赵力行了谢礼,转头朝巷口走去。
赵力等他走了许久,这才长叹一口气,抬脚缓缓走出去。
巷口正对着方喻同他们住的这间客栈。
檐顶挂着两只红艳艳的灯笼,投下朦胧的光晕,照亮了客栈的招牌。
福如客栈。
福气大得很,如你有空回家来瞧瞧。
赵力虽是个粗人,心却细得很。
媳妇儿忽然有喜这事本就蹊跷,又是由城南落英巷的酒馆小二来报信。
再细细忖度着6小二看似有些硬生生拗出来的这两句话。
他便顺利找到了方喻同和阿桂所投宿的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