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阿桂又唤了一声,已经带了明显的哭腔,肩膀微微耸动,一颗眼珠儿颤颤滑过鼻翼。
“阿、阿桂?”元恒慢悠悠站起来,几乎是一步步挪过来,脚上沉重的铁镣发出钝闷的撞击声。
他艰涩又喑哑地喊出阿桂的名字。
就这么两个字的名字,似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一般,全然没有刚才他哼小曲的那股流畅力道。
阿桂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用力捏着铁栅栏的指尖已经泛白,泪珠儿不断从下巴尖儿掉落,砸在大牢阴暗潮湿的地面上。
“真是阿桂。”元恒还一脸在梦中般的神情,迟迟不敢相信。
他掐了一把大腿,随后更加跌跌撞撞地拂过来,直接摔到了地上。
他同样用力地握住铁栅栏,双眼含泪,声音发颤地说道:“阿桂都长成这么大的姑娘了啊……好啊!真好啊!你和你娘年轻的时候,真是一模一样。”
靠得近了,不远处隐匿在黑暗中的方喻同也能瞧清楚他的模样。
虽然他眉眼间已经满是被岁月磋磨出的风霜,但仍然能依稀看出他年轻时的俊逸潇洒。
也难怪,爹娘不好看的话,是不可能生出那么美的阿姐的。
方喻同又看了一眼阿桂肩头耸动的背影,心头有些担忧。
瞧她这模样,想必今儿眼睛是要哭肿的。
元恒并未注意到一直在打量着他们父女相见的方喻同。
他满心满眼,都是久别未见的女儿。
“阿桂,这些年你过得如何?二叔二婶有没有好好照顾你?”元恒并不知道,在他锒铛入狱之后,他心目中的好弟弟好弟妹,变成了怎样的嘴脸。
阿桂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说来话长。
但她记得小时候,二叔二婶不是这样的。
她爹是庄头,二叔二婶都在庄上找了活儿干,所以对她爹娘,还有她,都是无微不至如春风般温暖的。
她后来也没想到,原来他们竟然那样会装。
这些腌臜事,她此刻不想多提。
和爹见面的每一刻都珍贵,她只想好好珍惜。
父女二人久别重逢,本该有千言万语说不完的话。
可真当面对面的时候,反倒无语凝噎,好像千言万语横在心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阿姐,时辰快到了。”方喻同走进那稀薄的亮光中,拍了拍正在一直落泪的阿桂肩膀,给她递上一条帕子。
阿桂无言接过,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
望着两人熟稔亲昵的动作,元恒心头一震,还含着泪光的眸子逐渐惊恐放大,“阿桂,这是——”
“爹,这些事说来话长,等你出去后,我们再好好和你解释。”方喻同朝他笑得温和自然。
这声爹也喊得无比顺畅,愣是让阿桂的眼泪都止住了,回过头来羞恼地睨着他。
不过因为眸底盈盈的泪光还在,所以这回眸一眼,愣是让元恒看出了含情脉脉的味道。
元恒心情复杂,难以描述。
他艰难地看着方喻同,又看了看阿桂,“你们……这……”
方喻同看向元恒,勾唇笑道:“爹,我很快会救你出去的。”
元恒心底正掀起千层巨浪,起伏不定,怔得一时说不上话来。
阿桂咬着唇瓣,似羞似嗔地睨了方喻同一眼,然后朝元恒说道:“爹,我不能在这儿久留,还有许多事情都未和您解释清楚,但您别着急,如今我们就住在京城,等以后若有机会,再来看您。”
这么长一串话下来,元恒就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一句话。
“如今我们就住在京城”
他们都已经……住到一块了?
元恒捂着胸口,像针扎似的,在牢里待了这么多年,除了惊闻妻子去世的噩耗那一日,就数今日,他情绪起伏波动最大。
方喻同却跟没看到他的拒绝似的,还一口一个“爹”,喊得自然又亲热。
“爹,您放心吧,以后我们会常来看您的。”
“而且爹,您也在这儿待不了多久了,我会尽快救您出去的。”
“爹,我们就先走了,下次再来看您。”
元恒:……
阿桂没有在意方喻同说这些,毕竟之前方喻同就在她面前“咱爹咱爹”地喊着了。
她只是被方喻同不舍地拉着走,不忘回头看了一眼又一眼。
不舍又心疼。
元恒也心疼。
是自家宝贝女儿就这么被拱走了的心疼。
不知不觉,她都出落成了这么漂亮的姑娘,可他都没来得及看她长大。
她竟然,就嫁人了?
自得知妻子去世后,元恒在牢里晦暗无光地度日,心中唯一记挂的就是女儿阿桂。
这也是他活下去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