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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起青壤(288)

车站里,可真是人山人海啊,我没出过远门,没见过这种架势,有好多人裹着被子横在地上睡觉,有些人的行李堆得山一样高,车上有那么多地方让他放吗?

还有拎着活鸡的、扛着半只羊的,更多的是贼眉鼠眼的。

我把背包背到身前,一手紧牵一个,听说外头乱,贼多,偷小孩的也多。

费了好大力气,我才找了块地方落下脚,打听了一下,今晚有两班车,九点半一班,是往甘肃方向去的,十点一班,往云南方向去的。

票是一人拿一张,大山说了,如果他出状况,到点我就一个人走。

我暗自祈祷大山能脱身顺利,我就想一家四口能齐齐整整在一块。

小拓忽然拉了我一下,说:“妈妈,小鸭子。”

循着他的指向看过去,我看到不远处有个坐在地上的老头,扁担横在膝盖上,扁担两头都是纸箱麻袋,身前有个大篮子,篮子里有只老鸭,还有几只小鸭崽子。

小拓这孩子,属鸭子的吗,怎么这么喜欢鸭呢?我随口答应了一声。

小拓又戳弄心心:“心心,鸭鸭哎。”

边说还边往那头走,心心紧拽小拓的衣角,也跟着走。

真是越烦越来添乱,我拽着小拓的后衣领,把他给揪回来:“你就不能好好坐着吗,啊?屁股上长钉了?”

小拓委屈巴巴的,想去又不敢,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心心张着小短胳膊抱小拓,还瞪我,这小丫头,居然是跟哥哥亲。

我哄小拓:“你乖乖待着,等爸爸来了,让他给你买一只。”

——【林喜柔的日记,选摘】

第108章 ⑨

聂九罗入神地听炎拓讲林喜柔当年的日记。

她自己也折星星,算记日记的一种,但远没这么详细,折了也并不打算给人看,还想过要留下遗嘱,死后一把火烧了所有的星,也算是和这一生轰轰烈烈作别。

听到这儿,她已经猜出了几分端倪:“所以,你没听你妈的话,还是去摆弄小鸭子了,结果让你们一家的出逃计划泡了汤,是不是?”

炎拓酸涩地笑:“也不算不听她的话,就是……出了点意外,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那天晚上是有两班火车的?”

***

那时候没高铁,连T字头、Z字头的车,都是两千年以后才出现的,行经由唐这种小县城,多是绿皮火车,停的时间也不长,挤趟车如同拼命。

炎还山到的时候,恰好赶上九点半那班车通知检票上车,侯站大厅里乌泱泱站起一大半人,立时沸腾如要上战场。

林喜柔一直盯着进站口看,终于看见炎还山,喜得赶紧起身向他招手,然而周围的人都在起身,林喜柔个子中等,瞬间就埋没在人潮之中,急得又踮脚又跳,脑子一热,站上了凳子。

炎拓则一直死盯着老头和鸭篮,他牢记林喜柔的话,“等爸爸来了,让他给你买一只”。

那老头也随着乌泱泱的人潮而起,扁担挑起来、鸭篮也挎起来,很显然,他是九点半这班车,去甘肃的。

炎拓慌了,他才那么点大,觉得人生中最紧急的状况莫过于此:爸爸还没到,小鸭子却要走了。

他急得说话带上了哭腔:“妈,妈,鸭子走了!”

嘈杂声太大,细嫩的童腔刹那间就被盖过了,站在凳子上的林喜柔急出一身汗,忙着挥手、又挥手。

炎拓一会看老头,一会看林喜柔,妈妈在凳子上不会跑,可老头在跑啊,仿佛被人推涌着离开,身形时隐时现、愈来愈远。

他是个小小男子汉了,得赶紧下个决定。

***

炎拓说:“我当时是这么想的,我得把老头给拽住,让他等会,我爸马上就来了,就能买鸭子了。”

顿了顿又笑:“那时候太小了,没有什么赶车的概念,觉得买鸭子最重要,火车都该等我买完了再开。”

于是他往人群里挤。

心心永远是牵牢哥哥的衣角的,见他跑,马上跟屁虫样跟上,两岁多的孩子,能说简单的话,也会走路了,两条小腿车轱辘样甩开,紧跟不放。

喧嚣的候车大厅,奔赴各地的人流,这一头,炎还山终于看见了林喜柔,大力地向她挥手,往人群里挤,而那一头,炎拓铆足了力气,在大人的腿缝间挣来挣去,身后还跟着个坚定的小尾巴。

这一刻,像极了命运无动于衷的脸,林喜柔以为的一家团聚,其实是离散的真正开始。

炎拓阖上眼睛,嘴唇发抖,有一行泪顺着眼角滑落:“就是从那之后,我妈就再也没见过心心了。”

聂九罗怔怔的,脸上有行烫热,这才发现自己也流泪了,她抽了张纸巾过来擦眼睛,然后攥起了团在掌心:“走散了是吗?没遇到人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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