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打灯+番外(222)
“小姐!”孟忠哀声打断她,“您这是折煞老奴了!”
孟逢熹看着他,“忠伯这些年为孟家做了这么多,如今还要同我下跪,还要觉得对不起我,才是折煞了我!”
孟忠又红了眼,孟逢熹跪坐在老人面前,轻轻叹口气,“忠伯别多想,冤有头债有主,那个昭……新皇,我不恨他的。”
“我心里清楚得很,当初冤枉父亲的是先皇,同他没关系的,他能下旨为父亲平反,我……心里已是格外感激了……”
孟忠又哭,他眼泪好像流不完一般,哭着不停地点头,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激动道:“对了!小姐可要去祠堂看看?”
孟逢熹方才的思绪被打断,她愕然了片刻,才点点头。
孟逢熹刚踏进祠堂的那一瞬间,眼前就模糊了。
虽然孟氏祠堂她就进过寥寥几次,自觉已经记不清了,但是今日一进来,就又全想起来了。
眼前的祠堂跟从前那座几乎一模一样。
再往前走几步,孟逢熹神志也恍然起来,仿佛自己又变成了当初的那个少女,天真快乐又幸福。
她随着父亲,在出征前夕,到祠堂祭拜,父亲跪在列祖列宗前,背影高大,脊背笔直,那时的她,就懵懂地站在父亲身后,看着父亲插上的香一点点燃尽,完全没有想到,那是她欢快人生的终点。
从那以后的人生啊,都在难耐的痛苦里扭曲着。
这个祠堂太真实了,带着熟悉的一切,穿越了十余年颠沛流离痛苦不堪的年岁扑面而来,砸得孟逢熹措手不及,那些以为早已忘却的记忆,竟也在这熟悉的一隅找到了落脚点,变得有迹可循,鲜活得像是昨天,似在眼前。
一向话少的父亲那日一反常态地说了很多话,孟逢熹慢慢在那个位置跪下,回想着,那时父亲究竟说了什么?
他说:“后辈孟颐平不才,此次出征,会竭尽全力,不负雍俪百姓,不负前人之心,不负军令,不负皇命。”
孟逢熹回想着,弯腰磕了一个头。
他还说:“孟颐平不才,希望列祖列宗保佑,后辈能尽早结束两国战争,使边境的百姓免于战乱。”
孟逢奚面无表情地起身,再俯下,又磕了一个头。
额头碰到冰凉的地面的那一瞬间,父亲的话又突然在她耳畔响起。
父亲最后说:“望列祖列宗庇佑,若是后辈不才,战死沙场,也无怨无悔,只要小女梅梅和她娘亲能平安归来。后辈身为一国之将,这半生来自认为无愧于苍生无愧于己,但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发妻和小女。”
“若有灾祸,尽管朝我来,千万佑我妻女平安而归。”
父亲希望她能平安归来。
可她这一归,归了整整十年。
但却只有她归来了,父亲的愿望,只勉强实现了一半。
她竭尽全力,那样痛彻心扉,那样挣扎隐忍,却也只是实现了父亲的一半心愿。
她最最敬重的人,却全都尸骨无存地留在了异乡荒土之上。
她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好好见到。
可她自己却懦弱无力,十年来,丢盔弃甲,只学会懦夫一般的躲避和哭泣。
孟逢熹仓皇地张开嘴,几乎无声地唤道:“父亲……我……”
孟逢熹被这猝不及防的回忆压得跪在地上直不起身,话未说完,就伸手捂住脸,不堪重负地趴在了地上,苍白冰凉的的手掌心里,一点点溢出撕裂的哭声来。
她整个人绷得紧紧的,指尖刺进脸侧的肌肤里,肩背上单薄尖锐的骨头好像快要刺破衣服般凸起来,无力地颓唐着。
孟忠跪在一旁,也是老泪纵横,感慨万千。
孟念在孟忠身后,也不停地抹眼泪。
孟逢熹在牌位前跪了许久,才直起身子,一个一个牌位地端详过去。
才看了几个,她就觉出不对劲。
牌位上的金字刻得清秀有劲,干净利落,熟悉得可怕。
她蓦然扭头,偏要明知故问,“这牌位……牌位上的字……”
孟忠跪在她身后,立刻说:“祠堂里所有的牌位,都是陛下刻的,说是为了赎罪,老奴拦不住,就随他去了,陛下亲力亲为,一日只刻一个,刻了三个月才刻完。”
“咱孟氏一族,不论血脉,男女皆入祠堂。”
“但将军和夫人还有小姐的,他不愿刻。”
“老奴也不愿,就没……”说着,孟忠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脸,“您看,小姐不是还好好的么?要是刻了……多不吉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