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镜(破案)(168)
“冻伤这么严重。”李非想起刘孚的话,喃喃说,伸出手,轻轻一碰,触感粗糙。
“没什么。在北方打仗哪有不冻伤的。何况两军交战时,伤亡都是家常便饭。”
“现在回想起来会不会后怕?”
“这只是人生的一个苦难的片段而已。”
李非颇讶:“就没有回想过,当时如果救治不了,就只能……”
“截肢”二字他说不出口。
殷莫愁摇头:“任何苦难都不应该成为滋生恐惧的回忆,而且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回忆,浪费时间而已。”
殷莫愁云淡风轻的态度比念一百遍清心咒还管用,李非的脑海瞬间就被涤荡的清静无比。
她太强悍,强悍得连阳光都不需要,她自己就是敌人的阴影。她太清醒,清醒得连回忆都不需要,她是铜墙铁壁,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击垮她。
当然,李非以上的看法将在不久后被推翻。
殷莫愁:“年轻的男女总是容易为感情所扰,我始终认为烂漫的爱情是幻想。幻想的温柔乡,不过是对我所处的高处不胜寒的位置的恐惧产生徒劳的躲避,相处的过程亦是无聊的占有。直到我遇见林御史。”
这是她第一次向李非提起那个“吃里扒外”的小御史,殷莫愁的最后一个“恋人”。
“他是除了父帅以外,唯一握着我的手写字的男人,还曾在雪夜弹琴给我听,我舞剑,他奏曲,他滔滔不绝地重申他对朝政的理想、对大宁的热爱,他是那么纯粹、有活力,拯救我逃离悲观、颓废……”
因为同样经历生死,李非看得出殷莫愁对生命的态度是悲观的。但颓废么,他想不出她为什么颓废?
颓废往往伴随意志薄弱,可意志薄弱怎么可能做到雪夜行军、冒死打仗。她在家里遭遇刺客,此后以身体不宜劳累为由卸下诸多政务,进入半隐退状态。应该是在这段时间里,她的意志受到某种毁灭性打击。
殷莫愁兀自说:“我印象里的那个御史永远挺直胸膛,在朝堂横冲直撞、宁死不屈。我真正地欣赏这样的男人,他令我重新审视我对爱情的想法。那时候我差点就不顾一切……”
“我很乐意倾听你的这些想法。”
即使是谈论“情敌”。
“都过去了。他背叛了我。”殷莫愁耸耸肩,道,“我解脱了。空虚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一忙碌起来,根本忘了这些事。等你出海去做生意,你也会忘了我。”
兜头一盆凉水,李非张张嘴,半天不知道要说什么。
殷莫愁对他用巴掌、用冷嘲热讽,像这么耐心地解释,还是头一回。其实话说完,殷莫愁自己也挺惊讶。只是这种惊讶一闪而逝,像天边滚过的无声雷,稍后,又回归平静夜色,连带着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某些情愫也淹没。
李非常觉得看不懂殷莫愁,要管理那么多人,却偏又喜欢安静,他忽然有种好奇,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想那老殷帅的独女,单单从给她取名“殷无忧”就知道其父的心愿,多么掌上明珠,何其娇贵。儿时失去同胞弟弟,为了殷氏,唯有女扮男装,以弟弟的名字生活在世间,少时出征,沙场中一天天长大……女孩在满是铁汉环绕的环境里,艰难保守着秘密,哪怕不变成哑巴,至少也快抑郁了。
难怪传闻殷帅在军营里总是很暴躁。
李非感慨,在“不懂”后又“懂”了。
父亲再亲,也不能代替母亲。而殷母又因弟弟的死对其耿耿于怀。她的情绪一直没有出口,总是面无表情,看上去冷冰冰,那不是扮演,是被逼着成长、迫不得已的高处不胜寒。某种角度上,她无依无靠,为了追求一场战役的胜利,她可以吃任何苦头。失败也好、受伤也好,没有什么能击倒她,因为她很清楚所承受的一切,都是为了胜利。
李非忽然悔自己怎么没早点来找她,让她在那些负心汉身上留恋寻找一点点安慰感的时候出现。
“其实……真正的爱情并不是浪费时间,但凡能让人心生欢喜的,就不叫浪费时间。”李非词穷地圆着场,略有顾虑地道,“你肯当我朋友我就很开心了,我们可以先从朋友……”
他这样一事无成的人,她又是那样优秀的姑娘,嫌弃也是理所当然。
话到一半,啪,啪啪啪,哪里来的声音响个不停,像是有人在热烈拍掌鼓励李非。
殷莫愁警觉:“谁?”
李非:“……是鱼。”
殷莫愁:???
地上的鱼不停乱扭,以小小身躯击打石面。
可是好像哪里不对劲——
那些鱼明明已经开膛剖腹,鱼眼外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