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决知道小安知道当年惊马的事。
许多年了。
小安恨得落泪。
“你要走了,不回来了是不是?”他恨声问,“我查过了,你带走的人,除了秦城几个叫得出名,其他人根本都不在院里的名册上,他们是什么人?”
“是我从牛贵手里接过来的人。”霍决承认,“是放在海外的人。”
“你要去海上再不回来了,没想过带上我?没想过告诉我一声?”小安最恨这事,眼睛都红了。
“想过,怎可能不想。”霍决将他拥紧,捶他后肩,“只你,可能离得开京城?可能离得开陛下?”
小安的刀尖垂到了地上:“我……”
霍决放开他,看着他道:“你不能的。你和我,终究不一样。”
小安泪如雨落。
他六岁不到就净身进了襄王府,对自己的家人都没什么记忆和感情,襄王府才是他的家。
十二三岁入书房承宠,十五六岁开始跟着霍决挣前程,一路走到京城,禁中,掌着赫赫权势。
他是在这锦绣富贵中长大的,他是追逐着权力和财富生存的。他是一个被驯养得最最标准的阉人。他必须得活在这权力的中心。
他是离不开主人的。
“我走了,你坐稳这个位子。”霍决道,“你一直都想穿蟒袍,没有我,便能实现了。”
小安落泪道:“你若一直在,我心甘情愿只穿飞鱼。”
“那不行的。”霍决抬手,想摸小安的头。但小安已经长得这么高了,早不是当年追在他身后“哥哥”、“哥哥”地叫的少年了。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你哥,不是你主人。”
霍府的大门终究还是打开了,霍决走了出来。
康顺原来就在府外。
他脸一直是白的,等一个结果。看到霍决出来,变得更白:“小安他……”
小安紧跟着出来了。
康顺腿险些软了。
这是最好的结果。
分别之时,小安恨声道:“哥哥如今有老婆有孩子,万事全了。也别太贪心了,分一杯羹给我吧。”
霍决问:“你做了什么?”
小安道:“你在明州雷家造的船,我截下了。”
霍决挑眉,道:“行,你若是凭本事拿下,我没意见。”
小安哼了一声。
十来年兄弟,在此别过。
半个多月后,小安收到明州的飞鸽传书。
那批船到底是没截住,有人先一步,以霍决的令牌将船都提走了。
小安自然知道那块令牌在谁身上,她如今被称作冷四娘,在东海很有名声,还领了琉球那块飞地,替朝廷在海外牧民,教化百姓。
“可恶。”小安气得揉了那信,叉腰,“还是慢了一步。”
生完气,又笑了。
不愧是他念安的哥哥嫂嫂。
霍决带着船队出海,穿破茫茫海雾,到了阳光普照的地方,海平线处有密密的船影。
霍决的船队朝着那里驶去。
一只巨型方艄船上,一个纤细挺拔的身影站在船头,对他微笑:“等你好久了。”
两方的船队合拢,成为了更加庞大的船队。
待见了温杉,温杉叉腰叹道:“行,一起做海盗吧。”
霍决是真的觉得这舅哥脑子是不太聪明的。
“那怎么行。”他叹道,“三哥啊,我在东海遍插龙旗,难道是为了做海盗?”
淳宁十年秋,霍决船队返航,带回了暹罗、安南、占城、三佛齐、苏门答腊、彭亨、百花、古里、淡巴等十多国的使者。
小安亲自去明州迎,见了霍决最后一面。
霍决道:“给你个礼物。”
那个礼物是个活人,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
小安仔细看了他许久,确认就是那个人。他叹道:“果然就在你手上。”
霍决道:“告诉陛下,这事从我起,由我终。”
小安道:“好。”
霍决问:“没有我,你可安稳?”
小安啐道:“别小看我!”
霍决笑了。
十来国来朝,举朝震动。
然而除了外国使者,和小安从霍决那里接过来的几船献给皇帝的财物,霍决本人和他的船队并没有回来。
他带着他的船队又出海了,只给淳宁帝留下一份奏章。
淳宁帝读完,沉默了许久,抬头问:“他是不回来了?”
小安跪在皇帝面前,道:“红毛番进攻琼州,哥哥率兵相抗,保下了琼州,在海上为陛下尽忠。”
淳宁帝忽然落泪。
“我并没有……并没有疑他。”他道,“他为何……”
小安沉默了许久,道:“哥哥与我不同,他大概……从未甘心于做奴仆。”
纵权势再大,身份再贵,纵可以在皇帝面前自成一声“臣”,也改变不了阉人不是臣是皇帝奴仆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