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青杏都察觉得出来蹊跷,连范姨娘都知道不对。
他这样聪明的人,怎会察觉不出来?怎么会想不到?
他……
银线嘴唇抖动:“可是……”
“没有可是。”陆睿道,“银线,没有。”
他说完这句,垂下了眸子。目光散落在地板上。
许久,他又抬起眸子,看着银线,质问她:“便是有可是……银线,你又想我做什么?”
做什么?银线茫然地想,她千里迢迢来寻他,寻温蕙的夫婿,是想让他做什么呢?
他……什么也做不了啊。
温蕙若是枉死,害死她的人只能是她的公爹陆正。
那么,陆睿便什么都做不了。
因大周,以孝立国,行亲隐制度,严禁以卑凌尊,以贱犯贵。
父亲害死了妻子,陆睿作为儿子,大周律规定他要为陆正隐瞒。
家主害死了少夫人,银线作为下仆,大周律规定她要为陆正隐瞒。
否则,便是伤风化,坏人伦,犯罪的就成了他们。
大周律如此规定,世道如此规定。
似银线,若她去官府告陆正,以仆告主,堂官接状子之前,银线就要先挨一顿杀威棒,作为她以贱犯贵的惩罚。
心软点的堂官或许给她留条命。
若遇到刚烈耿直的官员,为杜绝这种以仆告主的歪风邪气,只消给衙役们一个眼色,一顿杀威棒要了银线的命,这事便直接了结了。
似璠璠,她的母亲为父族所害,捅破这个事,无法立足的不是陆正,而是璠璠。
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不是看你是否无辜,或者事情是否公道。
全看你的身份和你讲话的分量。
银线不是不懂,银线只是胸口憋了一口气。
她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好的人被恶的人害死,不能伸冤。
在这个事里,唯一能正大光明状告陆正的,其实只有温家。可陆夫人告诉她,温家没了。在她的认知里,唯一还能抓住的希望就是陆睿了。
这一口气撑着她,一直撑到了京城,看到的却是陆睿骏马红衣,又作了别人的新郎。
这口气便泄了。
等到此时,真正面对他,听他质问一句,要他做什么?
银线这刚刚又凝聚起来的一缕气,终于彻底泄尽了。
她悲从中来,伏在了地上,无力恸哭。
为什么,为什么啊!
为什么世道会这样?
银线觉得,这世道一定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
只她没见识,不聪明,或许想一辈子都想不明白。
要是能有个人告诉她为什么会这样就好了,或者就不会这样痛苦难受憋屈了。
陆睿看着这趴在地上大哭的妇人。
和陆家调教出来的精致婢女们比,银线的容貌、能力、才情都差得太多了。从她到陆家的那一天,不,甚至更早,从青州温家开始,他从来都没把这个粗粝的丫头看进过眼里。
不过是爱屋及乌。她是温蕙那简薄陪嫁中,唯一一个还算像样点的,他便一直忍耐优容她。
陆睿起身走到她身前:“银线,你做得很好了。”
“蕙娘泉下有知,必会欣慰。”
“可以了,停下吧,银线。”他轻提衣摆,蹲下身来,“就到这里吧。”
“你想想璠璠,我们都得替璠璠考虑。她娘去了,她还得活在陆家。”
银线恍如做了一场大梦,如今叫陆睿唤醒了。
她撑起身体来,竟看到陆睿单膝点地,蹲在她面前。她从未从这般平视的角度看过他。
公子,不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吗?
“可以吗?”她问。
“可以的。”陆睿道,“停下来吧。你也累了吧。”
很累啊。
很累很累。力气都耗尽了。
她只是个奴婢而已,又没见识,又没头脑,只有那一点点力量,支撑着她到这里,全耗尽了。
有人叫她停下来,告诉她可以停下来,她只觉得肩头像卸了千钧。
浑身都脱力了。
“你要回陆通身边去吗?”陆睿道,“我可以叫他收回休书。”
银线流着眼泪,只摇头。
温蕙枉死,陆通一家都脱不了干系。小儿子也死在了路上。她和陆通的夫妻缘分已经尽了,那个家再回不去了。
陆睿问:“那你要回温家去吗?”
银线眼前全模糊了,喃喃道:“温家,已经没了啊。”
陆睿蹙眉:“谁说的?”
银线道:“夫人,夫人告诉我的。”
“母亲失眠颠乱,定是糊涂了。或者,是不想让你去找温家,骗了你。”陆睿道,“温家还在呢,我同他们通过书信的。”
银线眼泪流下:“还在吗?”
“在呢。只是……不肯跟陆家来往了。”陆睿垂下眸子,“他们,大概也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