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躺在那里的那个人没有回答。
温蕙问番子:“她犯了什么罪?杀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吗?”
番子答不上来,只道:“是都督让把她关在这里的。”
这时候,蕉叶忽然说话了。
“我没有。”她翻了个身,缓缓爬过来,“我没有杀过人,放过火,偷过东西。”
污脏的手伸出了栅栏,捉住了温蕙的脚腕。
“我没有做过任何坏事,伤害过任何人。”她乌黑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菩萨可以作证。”
那只手也乌黑乌黑的。
温蕙盯着那只手,又看了看蕉叶,问番子:“她的腿怎么了?”
番子不敢答。
还是蕉叶自己答了:“动刑了。”
“五日一小刑,十日一大刑。”她说,“是这里的规矩。”
温蕙抿了抿唇。
“打开门。”她下令。
番子为难:“是都督把她关在这里的。”
温蕙道:“都督要问,让他去找我要人。”
番子还是打开了牢门,小梳子冲进去,想扶蕉叶起来,蕉叶喊疼。
小梳子掉眼泪了:“是腿断了吗?”
“呸,别咒我啊!”蕉叶啐她,“是肉烂了而已。”
她说“而已”,温蕙觉得窒息。
小梳子扶不起来蕉叶。番子正想去帮忙,温蕙一伸手,推开了他,自己走了进去。
“你让开。”她说。
小梳子让开了,温蕙俯下身去,打横将蕉叶抱了起来。
蕉叶仔细看她:“是你。”
温蕙看了她一眼。她已经完全无法辨认蕉叶的脸了,蕉叶却还记得她。
“我记得你。你是个那个良家!”蕉叶开心了,“你还活着,太好了。”
温蕙的手颤了颤。
番子们只能看着,都督的夫人将这个被关了一年的脏女人一路抱出了地牢。
走出地牢的刹那,阳光刺眼,蕉叶伸手挡住眼,喃喃:“晒太阳,真舒服啊!”
等眼睛适应了,她放开手,睁开眼,看着这个抱着她的女人。
她衣衫华贵,面庞美丽,眉间沉郁,但眼神澄澈。
她也在霍府待了一年了,如何还能保有这样澄澈的眼神呢?她没有见到那个人在夜里的面目吗?
番子们追上楼梯,在后面喊“夫人”、“夫人”。她竟嫁给了那个人了吗?
蕉叶凝视温蕙许久,忽然唤了声:“月牙儿?”
温蕙的脚步滞住,低头看了她一眼,眼带困惑:“你为什么会知道……”
蕉叶笑起来:“原来如此。”
她的身上散发着臭气,脖子上能看到长着皮癣,腿上和脚上的皮肉因为受刑烂开了。她却依然笑着。
温蕙现在知道她是什么人了,是做什么的了,惊心于她这样的人,遭受了这样的待遇,还可以这样笑。
小梳子跟在一旁,道:“你少说话吧。”
蕉叶道:“那可不行,我要憋死了。他们嫌我话多,不许我说,我要说就揍我,真的憋死了。”
她又问:“我不在,你过得怎么样?”
小梳子道:“我挺好的,都当上烧火丫头了。”
蕉叶问:“吃得怎么样?”
小梳子“唉”了一声:“还有肉吃,只不能和你在的时候比了。”
“你知足吧。”蕉叶感慨道,“你不知地牢里的饭多难吃!”
温蕙于是听着蕉叶关于地牢里的饭有多难吃,发了一路的感想。
她被关了整整一年,失去自由,挨打受刑,到头来最介意的却是地牢里的饭太难吃了。
霍府非常之大,偏主人非常之少,有很多空的院子。温蕙叫人找了间现成能用的,将蕉叶安置了进去。
她本叫丫鬟们帮着蕉叶脱衣清理上药,丫鬟们解开蕉叶的衣裳,却被吓着了。
有一个都吓哭了。
那衣服下面的身体上,层层叠叠的,新伤压着旧伤,只那新伤,其实也久远了。
温蕙看着那些伤,许久都没说出话来。
最终,温蕙脱了外衫,卷了袖子,亲自把蕉叶抱进了净房。
蕉叶的腿和脚皮肉都烂了,泡不得澡。
温蕙和小梳子帮她把粘连了皮肤的衣衫剥离下来,给她洗坐浴。
“要早知道你不会有事,”蕉叶道,“我就不多事了。”
小梳子骂道:“我当时就叫你别多事,别去见她!你可知安左使其实已经给我们安排好出路了!都是你瞎搞!”
温蕙执着瓢,将温水淋到她身上:“是说你当时去见我?”
她忍不住问:“你那时候跑去见我,到底想说什么?”
蕉叶道:“小梳子,你出去。”
小梳子看了眼温蕙,出去了。
净房里没有旁人了,蕉叶才道:“我是想让你,快逃。”
温蕙执瓢的手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