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决落下一子,道:“你棋下得不错,在陆家学的?”
“琴棋书画,我婆母没有一样不精通的。”温蕙赧然,“她都想教我,可惜我是个榆木疙瘩,只学会了棋。”
她反问:“四哥又在哪里学的棋?”
“我进过书院的。”霍决道,“当时很爱读书,求了我爹送我进书院读了两年。”
温蕙微感惊讶,因军户人家子弟,少有去书院读书的。大多家里请个先生开蒙,或者私塾里识个字,不做个睁眼瞎就行了。
“四哥没跟我说过呢。”她道。
“你那时小,说了你也不懂。”霍决道,“但那时候我写信给你,叫你读书来着。”
说起“那时候”,距离感便消失了许多。
“四哥不要说我了,说说你自己吧。”温蕙切换了话题,“这些年,可还好?”
霍决道:“你看着,觉得呢?”
他抬起头来,一枚棋子在指间翻转。
眸子锐利深邃,黑底金线的蟒袍华贵深沉,给人以视觉上的压迫感。
“位高权重”四个字,仿佛也一并绣在了金线里。
温蕙却垂下目光。
霍决凝视她片刻,问:“你觉得我不好?”
“我也不知道。”温蕙道,“你现在是很厉害的人了,轮不到我说好不好。”
霍决掷了棋子,在榻上支起腿,手肘搭在膝盖上:“说说吧,没关系。”
温蕙垂眸回忆,缓缓道:“景顺五十年,三王夺嫡,我听说襄王往京城去了,忍不住想,四哥是不是也去了?”
“只我不知道,也不敢打听。”温蕙说,“银线说……你还记得银线吗?”
“金针银线。”霍决道,“你的丫头。”
当年,月牙儿写信告诉连毅哥哥自己给丫头取的名字。
连毅哥哥回信夸这两个名气起的吉庆。
月牙儿为此得意过。
金针银线,常常出现在那些信笺里。
因月牙儿的生活,便是如此简单。无非是,丫鬟,功夫,糖果,淘气,挨揍。
“嗯,银线跟着我嫁到陆家去了。”温蕙道,“她狠狠地警告我,可不能再提起四哥了。所以也不敢打听的。”
“后来,先帝得了天下,我想着,这回四哥怎么都应该去京城了。果然。”
“再后来,听到了北疆军备案,我婆母提了一嘴‘永平’这个名字,她说,这个人以后又是个像牛贵一样的人。”
“我们在内宅里,所知十分有限。男人们偶尔会讲一些,但也不会真的细讲,不过当个时闻说说罢了。只我婆母懂得多一些,偶尔会再与我说说。我想着,这该不是四哥。‘永平’这种名字,很容易重名的。”
“只没想到我婆母都说中了。那个人,也真的是你。”
“后来,你掌了监察院,我夫君也说,你是个厉害的人。”
霍决凝视着她。
温蕙却沉默了片刻,才道:“只我回想当年,跑去跟你说那些话,觉得好傻。”
“因我当时,其实什么都不懂的。不过是看多了话本子,一口气憋在胸膛,觉得必要跑这一趟,心胸里才通畅了。”
“我知道四哥难,可其实,我那时候,不知道四哥到底有多难。”
“倘是现在再给我机会,我定不会再说那些傻话了。”
“因叫别人站起来,叫别人努力,动动嘴皮子,太简单了。”
“可四哥真正走的路,面对的境况,太难,太难。”
所以月牙儿其实,也并没有完全忘记他,霍决想。
心里那些黑色的影子收缩起来,利爪和獠牙,都缩了起来。有些柔软的东西,溢满了心间。
这种感觉许久未有了。
这世间,只有一个人能让他有这样的感觉。
她垂着眉眼。
肤若凝脂,唇若点朱。
江南的水土当真是养人。昔日的小姑娘,长成了这般婉丽的女人。
霍决便生出了贪念。
人,总是很容易生出贪念的。
从前,盼她能嫁得好,别被嫁妆简薄拖累了,就心满意足了。
后来,知道她在江南过得平安美满,就心满意足了。
如今她就在眼前,霍决却不知足了。
总还想要更多。
既近了,便想更近。
霍决伸出了手。
温蕙抬眼,看着那只靠近的手,再抬眼,看向霍决的眸子:“四哥?”
霍决的手停住,离那美丽的面庞不过寸许。
但她粉面绷着,看着他。
霍决的手收回来,转头看着空气。
“月牙儿,我不是男人。”许久,他道,“你现在懂了吧?”
温蕙垂下头。
当年其实连净身是怎么回事都不懂,便对霍决说出那番自以为是的话。
如今为人妻多年,对男人的身体,自然是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