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妾(113)
阿年十七年的卑微生涯里,从未被如此说过,她也是内心爱俏的姑娘,只瞪着一双大眼,脸色都白了。
周玄清那时还是个如松柏新成般的翩翩少年郎君,只听他嗤笑了一声,面色沉静,信首昂步,侃侃而谈。
“无利而有大害者,君子自当避而远之,母亲,这丫头眼神清明,相貌昳丽,我瞧着甚好,难道,母亲不信儿子?”【2】
想到此,阿年脸又红了些,那是第一次有人夸赞她,十七岁的小女子,也是喜欢听人夸的,即便她并不是很愿意去伺候主子。
阿年直至后来,都觉得那日周玄清的话,比任何时候的夸赞都要好听,即便是芙蓉暖帐中,两人情浓之时,那些亲密软语,都比不得那一日,周玄清大声的替她辩驳——
说她,甚好。
尤其初初侍寝那日,国公夫人十分的疾言厉色,阿年浑身酸痛的跪在地上不敢发一言,是周玄清赶过去,将她牵了出来。
阿年在国公府这许多年,从来没有人,会牵着她走出难地,她从小懂事,却还是避免不了多余被弃。
仔细想来,周玄清虽冷冰,却从未弃她而去,也从未利用过她。
二人像是真心换真心,周玄清不喜复杂,摸透了阿年的性子,才愿意接触。
还记得刚进长宁院的时候,她不是爱争抢的性子,便时不时受到锦纹的欺负,比起那些婆子骂街似的谩骂,锦纹的欺负,就上升了许多。
锦纹是在内院长大的,熟悉那些龌龊手段,她会时不时暗暗的叫阿年吃亏,仗着她在国公夫人身边的姑姑,叫阿年吃哑巴亏。
是周玄清和着他幼时见到的事,还有书里的东西,一点一点的与她说,如何从中转圜。
连那出在大小姐面前揭穿锦纹的把戏,其实也算是周玄清教的,不过阿年为了在国公夫人面前表忠心,才越过了周玄清。
更遑论那些红袖添香,相依相偎喁喁私语的时候,周玄清对她,是倾注了感情的。
她的一切,可以说,都是周玄清塑造而成,时日不久,却影响良多。
尽管不轰轰烈烈,可那些细微处的小事,最打动人。
阿年望着长街,悠悠的叹了口气,若是离开这里,可真是应了那句戏词,‘人远天涯近’。
她的心里,舍不得。
……
这处院子,母女俩已经住了不少日子,还未走近,远远便能瞧见街口的老婆婆在扫着台阶上的积水,阿年跟在岑缨身后,慢吞吞的走着。
想完自己的心事,一时心绪有些难宁,却依旧有些担忧,方才那出戏,也不知现在如何了?叶繁星这一生,颇为不易。
也不知叶繁星会如何做,叶婉的生平,阿年是不太清楚的,只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过,叶婉,本来应该叫邹婉,而邹家,上一代,那可是大周朝鼎鼎有名的正一品太师府。
此时叶家正乱糟糟一片,到底是需要一个女主子,叶繁星看着丫头忙乱的样子,只能怔怔的立在门边。
大夫说,叶婉平日就忧思过重,心病难医,此刻怒极攻心,气血犯冲,状况甚为危急。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许多年之前,那时他还小,叶婉病的十分厉害,周季深便是这时候来的,在叶繁星看来,周季深便是那救人水火的大英雄,将他和叶婉带出了泥沼。
叶婉不过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根本照顾不了他,请的老妈子也只做表面功夫,周季深看他可怜,又聪慧伶俐,是个读书的料子。
恰好那时周玄清请了名师,他便和叶婉商量,只说是友人之子,由他带回去抚养,也免得把孩子耽误了。
叶繁星一直在想,若是周季深没有出现,他是不是就不用活的这么辛苦?
“公子,公子,夫人唤您进去。”丫头出来了,面色有些惊惶。
叶繁星连忙冲了进去,叶婉闭着眼,面如金纸,躺在那一动不动,无声无息,叶繁星只觉喉头涩的发痛,眼前渐渐模糊。
“娘……”他握住叶婉的手,以手触额,半晌没有抬头。
“怀仁。”叶婉睁了眼,瞧着叶繁星,眼中恍惚露出一丝挣扎,声若蚊讷,“怀仁,娘是不是很失败?这一生,活的像是个笑话?”
她一生骄傲,从前不屑去争,可到了后来,日子难熬了,反倒是撒泼打滚的,将颜面和傲气俱都丢弃、踩在了自己的脚底。
本不想与叶繁星诉说这些,可思来想去,竟是只有这么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她受了难,也带着叶繁星一道受了难。
叶繁星看着叶婉了无生趣的空洞眼神,心头一慌,急急出口:“娘,对不起,我……我只是不想您再过这样的日子,娘,咱们母子可以好好活下去的,您看,您年前不是还说,可以跟着我出去玩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