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司膳再命凤仙上第二道菜。凤仙随即奉上,却是在釜中熬好的羹。
那羹格外浓稠,釜盖一揭,多种食材相辅相成酝酿而出的鲜香之气如千万条细小游龙般逃逸而出,徘徊于厅堂之中,飘游至每人鼻端,小龙尾巴左右轻轻一摆,诱人香气便随着这一撩拨蜿蜒入鼻,趁人一激灵间,这浓郁的味道便悄然吸附在了他们记忆深处。
“这羹是用什么煮的?似羊非羊,似鱼非鱼,又比羊汤鱼汤更浓郁。”申县令品尝后格外好奇,仔细端详盏中白色浓汤,先于秦司膳发问。
凤仙答道:“是羊骨和鲫鱼。鱼羊为鲜,所以羹汤尤其鲜美。”
“不尽然,不尽然。”申县令摆首道,“鱼与羊熬成的羹汤我以前也饮过,都不如你熬的这般鲜香,你一定有秘方。”
凤仙含笑道:“也不是多么复杂的秘方。先用羊骨慢火熬浓汤,熬好去骨,加入纸裹烧熟后去鳞切好的鲫鱼,以及陈橘皮、生姜和葱白,炖煮成羹汤便成了。”
“鲫鱼为何要纸裹后烧熟?”秦司膳不动声色地问。
凤仙道:“如此肉香骨酥,用以熬汤煮羹色泽浓白,更为醇香。”
秦司膳再问:“这羹可有药效?”
“有,可治脾胃气虚不下食。”凤仙看了看申县令,旋即低首作答,“今日我无意中听见申县令向司膳夫人提及脾胃不佳之事,便想起此方,按此做了,也不知是否真有开胃之效。”
“有的有的,”申县令迅速应道,手指面前汤盏,“你看,适才你们说话间,我已经让人盛了第二盏了。”
凤仙浅笑垂目,向申县令裣衽致谢。
秦司膳未品评羹汤味道,但问凤仙:“你学过医术?”
凤仙道:“不曾学过,只是自己担心全不懂医理会犯食物禁忌,害人而不自知,故此自己看了一些医书。”
秦司膳颔首:“是个有心人。”随后不再多言,只示意凤仙退去。
秦司膳再检视众女菜式,对选了鲍参翅肚等珍贵食材的姑娘们没多少好脸色。那些姑娘每每重加调料,工序繁复,以期获得丰富口感,且显示技巧之复杂。可惜过犹不及,秦司膳尝过几道之后终于忍无可忍地祭出冷笑:“以为贵人皆爱鲍参翅肚,便如想象官家但凡进食皆用黄金盏一般,是井底之蛙的见识。若厨艺果真不俗,能做得令人叹服,选这些食材倒也无可厚非,但若选了又做不好,反露乞儿相。”
一连冷面批评了数位姑娘之后,她目光落到了邢君曼身上,问她可曾准备好。
邢君曼欣然称是,从容不迫地将自己做的菜一一呈上。令众人叹为观止的是,她在有限的时间内用两种主要食材——鹌鹑和河豚,做出了四道菜:花炊鹌子、鹌子水晶脍、河豚鲙和酱烤西施乳。
花炊鹌子是用鹌鹑焯水后入清水煮沸,加多种香料及酱、盐、酒和桂花蜜,烧煮收汁而成,酱香浓郁,其中还有明显的桂花香。
鹌子水晶脍是将鹌鹑清煮后拆肉,以猪肉皮炖浓汁,再把鹌鹑肉拌入过滤后的肉皮汁中,凝成肉冻后切片摆盘。肉色鲜嫩,晶莹剔透。
河豚鲙是生斫的鱼片。邢君曼将薄薄的鱼片置于冰盘之上,铺陈出水波旋舞的图案,冰盘一侧有一处冰雕,起伏若山脉状,山上探出些许玉树琼枝,竟是细白的鱼骨拼成。
那“西施乳”为白色,软软的数块,如脂似脑。申县令起初不知是何物,问邢君曼,邢君曼双颊一红,也不愿明说,只称是“河豚白子”。申县令仍一脸茫然,此时有旁观的宦官向他附耳过来,解释说是河豚精巢,申县令才恍然大悟。兴冲冲地搛了一块品尝,入口先感觉到味甜酱香,烤过的表皮是一层薄薄酥膜,一抿即破,细滑幼嫩的“西施乳”旋即充盈口腔,比乳汁香稠,比豆腐细腻,丰腴芳醇之感,实在妙不可言。
申县令赞叹不已。邢君曼含笑谢过,顾盼之间颇有自矜之色。申县令见秦司膳注视着这几道菜,却始终未动箸,遂出言请她品尝。秦司膳未理他,目光冷冷抛向邢君曼,问:“此前我要求你们做的是几道菜?”
邢君曼一愣,旋即答道:“是两道。”
“原来你也知道是两道,”秦司膳一哂,“我还以为今日你没带耳朵来应试呢。”
第十一章 春江三友
邢君曼被这句话刺得面红耳赤,深垂首,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裙带,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秦司膳收回凌厉的眼风,徐徐提箸,品尝了些许鹌子水晶脍和花炊鹌子,须臾给出了评语“这两道还行,有六七分似御厨做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