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仙的水丹青是秋娘所教。浦江县城中贵客有限,寻常点茶已足够待客所用,秋娘并不当众展示水丹青,只是私下饮茶时偶尔在汤面上绘些许花木以自娱,被凤仙看见,便磨着师娘要她教自己。虽然只是一两枝花木,凤仙却练了好些年才堪称初步掌握技法,大致画出些意趣,而赵皑竟然能在如此短时间内绘出这般完整山水图,拥有此等功力,对点茶者而言,恐怕天赋、素养与付出的时间缺一不可。
盏中沫浡须臾散去,画面逐渐融于茶汤中,围观众人方才如梦初醒,拊掌赞不绝口。赵皑略一笑,道:“家传技艺,我只是习得皮毛而已。”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凤仙,凤仙不敢与他对视,低首默默退后。适才因妹妹们失误而获得的优越之感此刻荡然无存,脸上火辣辣地,只觉自己显然是班门弄斧了。
这日茶会后,凌焘私下询问上官忱自己几位女儿面相如何,上官忱笑道:“依贫道看来,极贵者莫过于二姑娘,龙睛凤颈,有倾城之姿,二姑娘又志存高远,前途不可限量呀。”
凌焘又问其余诸女运势,上官忱只道:“且放宽心,随缘,随缘。”
凌焘委婉询问二皇子对诸女的印象,上官忱大笑:“这个惟二大王自知,贫道岂敢臆测!”
虽则如此,上官忱与赵皑独处时还是提及凤仙,说此女仪态端方,聪慧过人,二大王也到了该成婚之时,不妨将凤仙列入候选。赵皑笑道:“凌二姑娘不错,只是太聪明了,不适合我。”
“哦,怎见得过于聪明?”上官忱问。
赵皑道:“她两个妹妹点茶失误,皆因蜜蜂干扰所致,这蜜蜂,显然是受她们簪的花、薰的香吸引而来。而凌二姑娘头未簪花,身上薰的竟然只有一味龙脑香……龙脑清冽清凉,略显刺鼻,仅以龙脑香做衣香的人,我只听说过一位,是我的曾叔公,楚荣宪王。他是嫌周围人衣香繁芜,闻得他头痛,所以用龙脑解万香之毒。龙脑还可驱虫除蠹,凌二姑娘正值芳华,原是爱各种馥郁香品的时候,但她今日只用龙脑,联系前因后果看来,她是明白花香能引来蜜蜂,所以刻意薰龙脑以驱蜂虫,确保她点茶万无一失。”
上官忱了然笑道:“这姑娘大概是很期待展示茶艺以获大王关注,所以谋划十分周全。若她有幸侍奉大王,未必不能成为大王贤内助,襄助大王做出一番事业。”
赵皑摆首,一哂:“但若她以后将对付妹妹的心思用在我身上,那可绝非美事。”
两人相顾大笑。赵皑又道:“如今大哥已被爹爹立为太子,国本既定,我也乐得安闲,做个富贵闲人,求太后允我领她懿旨出行,来寻道长。也得谢道长四处云游,难觅踪影,我才能奉旨追寻,畅游山水间。我出京不易,此番归程,还望道长放缓步履,随我晚些回去。”
上官忱笑而应道:“只要太后不催,行程或疾或徐,自然全凭大王做主。”
翌日赵皑与上官忱向凌焘告辞,往两浙而去。
朱五娘子回想茶会之事,心知被凤仙摆了一道,雁巧原是自己安置在凤仙身边的眼线,不想反被她利用来传递消息,害了自己女儿。越想越气,朱五娘子也不准备再作戏了,请凌焘向凤仙公布了以她替代三姑娘嫁给殷琦的决定。
凤仙直言告诉凌焘,自己准备回浦江参选尚食局内人,若落选,再来荆南,婚事任凭父亲处置。
凌焘道:“尚食局内人虽说任职宫中,但终究是侍奉人的侍女,岂有延平郡王长孙夫人富贵!”
“做做侍女又何妨?”凤仙反诘道,“当今皇太后和郦贵妃,当初入宫时都是侍奉人的侍女。”
凌焘一时语塞。凤仙又道:“爹爹欲与延平郡王家联姻,无非是想借其势光耀门楣,也在京中安插个可为爹爹说话的人。若我入宫,将来获贵人提拔,爹爹要达到这两个愿望,全不在话下。延平郡王是皇亲国戚,但终究隔了一层。我若成为尚食局内人,每日接触的便是真正的天潢贵胄,届时要帮爹爹进言,又有何难?”
凌焘思忖着,似有所动。凤仙又道:“爹爹女儿不止我一个,延平郡王宅,谁嫁过去都可以。而茶会一事足以看出,能为爹爹做事的女儿,恐怕只有我这一个。既有入宫的机会,爹爹何不放手任我一试?事若不成,我立即回来,日后怎样,全凭爹爹做主。”
凌焘凝神打量这个陌生的女儿,首次感觉到她夺目的美,与妾室们的娇媚不同,她的美毫不柔弱娇怯,隐约透着一脉傲骨。堂中的她亭亭玉立,身姿挺拔,目光冷凝,想起上官忱所说的“龙睛凤颈”,凌焘忽然深深意识到此词之贴切。或许,有那么一点可能,她有中选的幸运,将来如道长所言,前途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