蒖蒖如见故人一般,十分喜悦,亲自斟了一盏酒,要敬纪景澜,纪景澜也把盏饮尽,品味后问道:“这是羊羔酒?”
蒖蒖道:“是的。现已入冬,所以我们把酒换成羊羔酒,温热祛寒,符合时令。”
纪景澜含笑的眼盯着蒖蒖,道:“此酒味极甘滑,不比京中丰乐楼的差,是你们酒楼自酿的么?”
“是我们自酿的。”蒖蒖听到纪景澜赞誉很是高兴,索性把制法都说了出来,“用的是上好的肥羊肉,切作四方块,加杏仁烂煮,熬出汁,拌米饭曲,再用木香一同酿制,过十日就可以饮用了。”
“不错不错。”纪景澜称赞,又问:“这些年,贵店都是自己酿酒的么?”
“是呀,”蒖蒖笑道,“我们除了羊羔酒,还有米酒和青梅、杨梅、桑葚和桂花等各种果酒。纪先生若有闲就来适珍楼,我请你畅饮。”
纪景澜哈哈大笑,连声道“多谢”。
此番乡饮,菜肴已根据时令调整过,加入了很多冬天温补的食材,与品评宴上菜式有很大差异,但按崔县令意见保留了蟹生,只是用汴京洗手蟹的做法调味。程渊品尝后颔首肯定,称味道鲜美,且与东京传统风味极为相似。
纪景澜闻言对程渊道:“做洗手蟹的这家适珍楼看来是卧虎藏龙,主厨见识非同一般。非但洗手蟹能做出东京的味道,有一些珍稀佳肴摆出来,倒颇有王侯之家的风范。”
程渊问何等佳肴能令纪景澜有此感慨,纪景澜便把蒖蒖退婚宴上的菜式说了几道,又叹道:“只是这姑娘为争意气铺张至此,不是惜福之人。”
程渊淡淡笑着望向蒖蒖,端详一番后把她召来,和言问她:“听闻贵店名为‘适珍’,不知可有典故?”
蒖蒖本欲说出母亲之前告诉她的理由,转念一想,觉得那理由稀松平常之极,不若用宋皑所说的典故来解释,面前这位中贵人斯斯文文的,想必也饱读诗书,说这名士轶事给他听他必会对适珍楼更加另眼相待,遂对程渊道:“适珍楼的名字,出自苏易简苏参政的名言:‘食无定味,适口者珍。’”
见程渊含笑不语,心想他大概不知道,旋即又把苏易简与太宗关于菜齑的轶事又细说了一遍。
程渊静静地听完,徐徐拊掌道:“妙极。贵店佳肴可口,七公子又知书识礼,可见店主必是一位学富五车又见多识广的才士。”
崔县令闻言道:“适珍楼的店主是七公子的母亲,才貌兼备,厨艺上佳,胸襟见识又不输男子,是浦江少见的奇女子。”
程渊问何以店主不列席乡饮,崔县令将她告假之事告之,程渊叹道:“可惜,缘悭一面。”
行至第五盏酒,上的菜中有一道是“签盘兔”,是用网油裹与葱、醋调和过的兔肉丝油炸而成。崔县令觉得味美,邀众举子一齐品尝,举子们纷纷举箸,惟赵怀玉端坐着,面对自己案几上的那碟签盘兔,并不动箸。
崔县令看见,连声劝他品尝,赵怀玉略显尴尬地回答说自己近日肠胃欠佳,不宜多食荤腥。崔县令道:“只尝一块,并无大碍,莫负良厨匠心。”
见赵怀玉迁延再三仍不品尝,蒖蒖亦过去低声劝他:“兔肉是冬令佳肴,但性凉味甘,可补中益气、凉血解毒,有‘荤中之素’之称,想来不会损及肠胃。”
赵怀玉颔首,但并无举箸的意思。崔县令看着,眉头不由蹙了蹙。
凤仙见状,手持酒注子从后方来,作势为赵怀玉斟酒,但似乎被案几角撞了一下,轻呼一声,注子脱手,连壶带酒均倒在了赵怀玉面前的签盘兔上。
凤仙迅速跪下,连连告罪,蒖蒖也立即上前和她一起收拾案上残局。程渊冷眼旁观,此刻转过头去,笑吟吟地向崔县令祝酒,崔县令忙举盏回应,不再关注赵怀玉。凤仙趁机把签盘兔撤下,很快换了一碟贻贝楼的素菜至赵怀玉面前。赵怀玉低声道谢,看凤仙的目光蕴含无限感激。
这场乡饮午间开始,持续两个时辰方才结束。从夫子庙出来后,蒖蒖私下对凤仙道:“那赵怀玉不知为何,死活不吃兔肉。崔县令都劝成那样了,我瞧着都尴尬。好在姐姐聪明,想出了法子及时化解。”
凤仙道:“他不吃自有他的理由。我们劝人品尝菜肴,劝一次客人推辞,可能是客气,或者因某个不重要的理由不想吃,但反复劝了客人都不吃,那就是有他不能吃的道理,我们就别再劝了。你眼中的蜜糖,他看来可能是砒霜,不见得我们觉得好的,他人也一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