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皇帝诧异道,“你与他仅有一面之缘,有何把握说服他?”
蒖蒖将一盏汤绽梅轻轻奉于皇帝面前,道:“宣义郎在奴入宫之前曾教过奴厨艺,这汤绽梅,以前的蟹酿橙、拨霞供……都是他教奴做的。我们有师徒之谊,奴知道他性情秉性,善加劝导,他或能听进去。”
皇帝端详着她,沉吟良久,最后道:“好,你去试试。此去武夷山路途遥远,我派两名内侍送你去,务必尽早归来。太后那里,我暂且说林泓有家事要处理,须离京数日,待料理妥当,很快会回来。”
蒖蒖在两名内侍护送下来到武夷山,到了问樵驿门边,只见辛三娘在园中饲喂仙鹤,却不见林泓身影。蒖蒖扬声唤三娘,辛三娘抬首看见她,霎那间亦忘了蒖蒖离开前她的不快,欣喜地招呼道:“蒖蒖,你回来了?快进来!”
蒖蒖告诉辛三娘奉命寻找林泓之事,辛三娘说:“公子去年在苏州买了所园子,日前派人送来书信,说要去苏州住几天。你要寻他,稍后我给你地址,你照着去寻吧。”
晚膳后安顿好那两位内侍住处,辛三娘又将蒖蒖引至她以前的房间,道:“你走后,公子也没让我动里面布置,还保持着你在时的样子,让我定期清洗被褥,应该是在等你回来。”
蒖蒖环顾四周,但见房间雅洁如初,一榻一椅,一杯一盏,果然与当初一模一样,似乎她从未离开。
“去年中秋节,公子晚上来这个房间,打开门窗看着月亮,独坐了一宿。”辛三娘道,“我与阿澈都猜,他是在思念你。”
显然他在等她赴中秋之约。蒖蒖乍闻此事,不知是喜是悲,随三娘描述看林泓当初所坐之处,设想着他空守一夜的寂寥情形,眼圈顿时红了。在辛三娘追问下,说了自己当初必须入宫寻母的苦衷及母亲亡故的消息。
辛三娘感慨一番,又握着蒖蒖的手,劝道:“你妈妈既已不在,你也没了留在宫中的必要。你与公子两情相悦,为何不在一起?虽说你入了宫,但只是做女官,仍有出宫的机会。日后官家要放宫人出宫,你就出言请求,据说官家待人最是宽仁,想必会同意的。”
蒖蒖默然,须臾恻然一笑,道:“我在宫中,看见‘洛神’了。”
辛三娘一愣,蒖蒖又进一步说明:“阿澈说的洛神,三娘说的送子娘娘……林老师天天守着的那幅画。”
“你看见柳洛微了?”辛三娘问。
蒖蒖黯然道:“林老师真正喜欢的人,是她吧?”
“唉,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辛三娘一叹,决定告诉她这段往事,“公子父亲在临安去世后,夫人带着他回武夷山居住。公子五岁那年,有位年轻妇人带着一个八岁的女孩来找夫人,说她姓玉,是那女孩的乳母,那女孩姓柳,是公子的表姐,她们从岭南来,因为岭南那年疫病肆虐,那小姑娘父母都染疾身亡,乳母只得带着她来投靠林家。随后她取出若干文书证明了身份。公子父亲的确有一位表妹嫁到岭南,只是相隔甚远,多年未联系了。夫人见那小姑娘生得玉雪可爱,人又懂事,很喜欢她,便收留了她与她乳母。这个小姑娘,就是洛微。”
蒖蒖点点头:“这我听官家和柳婕妤说起过,后来林夫人也病逝了,从此两个小孩相依为命地长大。”
“可不是么,家里只有他们是亲人,所以格外亲近。”辛三娘又道,“公子很依恋洛微,天天跟在她后面……说来奇怪,那玉氏虽然是乳母,但人生得美,肌肤雪白,不像岭南人。而且她不但会烹饪,还会弹琴跳舞,谈吐也像是大户人家见过世面的人。她教洛微从小学习音律舞蹈和厨艺,还让她跟着公子读书,每日从早学到晚,洛微若露出疲惫神情或偷空休息,就会受到她斥责……”
蒖蒖讶异道:“她只是乳母,竟敢斥责主人家小娘子?”
辛三娘道:“是呢,我们也觉得奇怪,她管教洛微非常严厉,当着我们面呵斥,背着人有时还会鞭打洛微。有次被公子发现了,护着洛微怒斥玉氏,她才有所收敛。我们觉得她行为过分,多次规劝,她说洛微父母希望她成长为一个既通晓琴棋书画,又会做一手好菜,日后能相夫教子的淑女,自己监督姑娘,是顺应她父母遗愿而为。我们便不好多说什么,倒是公子,很讨厌她,越发与洛微形影不离,保护着洛微,不让玉氏打骂她……后来他们年岁渐长,林家的人都希望公子与洛微能顺理成章地成亲,但玉氏不愿意,管束洛微更加严了,绝不许公子与洛微独处。洛微十八岁那年,官家要选民间女子入宫,玉氏就瞒着我们,悄悄带洛微去应选,选上快走了才告诉我们。公子大哭,恳求洛微留下,洛微虽然不舍,但在玉氏紧盯下,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叹气。出发那天,玉氏和洛微天还没亮就下山了,想避免公子挽留阻止,但她们走后不久公子就发现了,深秋的黎明,十分寒冷,公子披着件单衣就奔出去追洛微。跑到河边终于追上,公子都抓住洛微的手了,可洛微还是抽出手,决然上船走了。公子一动不动,呆呆地站在河边目送她,直到中午才被我们强拽回去。后来他大病一场,这期间我悄悄把洛微留下的用具什物都处理了,怕他看见触景生情,也不许阿澈他们再提洛微。他病好后也没再问起,但自己画了那幅画,挂在房中终日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