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当即扬声唤门外的入内都知进来,要他传令皇城司,捉拿王慕泽。而赵皙闻言又向他下跪:“爹爹,适才臣已将他放出宫去……请爹爹看在他悉心服侍臣二十余年的份上,给他一条生路。”
然而结果令人惊讶,王慕泽并未如赵皙希望的那样跑出宫求生,而是逃往了后苑。当被宫人发现时,他以白绫悬于一棵树上,已气绝多时。
皇帝下令彻查王慕泽党羽,东宫宦者受牵连者甚众,翰林医官院与王慕泽或周之祁有私交的医官也被多被贬黜,韩素问原也在问罪名单中,好在蒖蒖请郦贵妃向官家进言,说韩素问职责是为医官们配药,并非仅为周之祁一人服务,不能因调和过青盐便断定他是周之祁党羽。他对周之祁所为毫不知情,坦然将青盐细节告诉蒖蒖,无意中揭发了周之祁恶行,不应该被追责。
皇帝亦以为然,不再追究韩素问罪责,许他继续留在翰林医官院。
冯婧身世之事水落石出,赵皙已无心结,皇帝遂与郦贵妃商议,想让太子纳冯婧为侧室,以使两位有情人长厢厮守。郦贵妃含笑道:“妾以前不愿意冯婧成为太子妃,是因为知道太子对妾有怨气,担心冯婧嫁入东宫,日子久了,他们难免会因妾而心生嫌隙,渐成怨偶。如今误会已消除,他们既两情相悦,官家也愿意让冯婧服侍太子,妾自然没有继续反对的理由。”
于是帝妃将冯婧召来,将此事告知,不想冯婧当即下拜,伏请官家收回成命。
皇帝诧异地问她是否已不爱太子,冯婧摆首,道:“我对太子的心意从未改变过,哪怕他弃我而去时,我也不曾怨恨于他。我庆幸官家查明了真相,让太子与我再念及对方时,想起的仍是初遇时美好的形象。但如今太子与太子妃鹣鲽情深,而我也在尚食局找到了想做的事,那么,请官家允许我们保持现状吧。与其让我进入东宫,面临在妻妾争宠中变得面目可憎的可能,我更希望自己在职事中找到长期的安宁,而太子也能怜取眼前人,不因我的缘故,伤害到爱他的太子妃。”
皇帝与郦贵妃相顾一眼,一时都不知该如何表态。
冯婧举手加额,郑重再拜:“请官家成全,让我与他,继续在彼此记忆中保持完美。”
第六章 舞衣
冯婧自福宁殿出来,发现赵皑手握一卷邸报立于门边,见她出来立即朝她一揖为礼,想必是来找官家,看她适才在殿内,所以没立即入内。
冯婧向他还了礼,欲离开,走了几步,却听他说“请留步”,便驻足,见赵皑跟上来,将手中邸报向她展开。
“官家之前采纳大哥建议,命太史局面对庶人开设算学考试,选拔了一批民间算学人才,邸报上有录取名单。”赵皑展示名单,又道,“以往太史局官员来源以举荐为主,以后像这样考试选拔的会越来越多。这批人才会主修天文历法,按大哥的设想,以后将作监和国子监、太学,也会增加类似的考试,从民间选拔更多算学人才监管营造和参与教学。”
“那很好呀,”冯婧微笑道,“太子睿智,官家英明。长此以往,国朝算学人才辈出,必将造福社稷,功在千秋。”
“大哥说,是你的出现让他想到这点。”顿了顿,赵皑忽然问,“你不再考虑一下么?”
这问题令冯婧一怔,旋即意识到他应该听见了她之前在殿内说的话,遂摇了摇头。
“其实,我们自小在宫学也学算学的。”赵皑似乎另起了个话题,含笑告诉她,“《九章》、《周髀》、《海岛》、《孙子》、《五曹》、《张丘建》、《夏侯阳》等算经都学过,不过那时就当游戏,玩着学,也不觉得有多重要。我学得不太认真,每次考试只能考第二。”
冯婧浅笑问:“那谁能考第一呢?”
赵皑答:“大哥。”
面对她随后的沉默,他欠身拱手,不失礼数地道别,然后进入了福宁殿。而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启步前行,集芳园中的往事如书页一幕幕翻过,三七之数,悠长朱庑,葭生南渚……原来他隐藏了自己的优势,来换取与她相处的借口。
她勾了勾唇角,似乎想笑,但骤然蔓延开的心痛令她放弃了那徒劳的尝试,顷刻间已泪流满面。
再见太子时,已入冬了。
那日夜间冯婧沿着锦胭廊回尚食局,长廊两侧的木格长窗大多已装好以御风雪,不过隔两楹仍留一格未封闭,方便通风观景。冯婧捧着一叠从凤仙处借来的《太平圣惠方》,走在长窗遮蔽的廊下,两行宫灯晕染出的忽明忽暗的光影里。须臾,步履稍滞,她发现前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衣袂飘然,渐行渐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