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皑沉吟,须臾道:“这件事,如今只有王慕泽一面之词,恐怕不能尽信。”
“我查过那天郡王宅人物出入的记录,”赵皙很快应道,“郦氏与冯家,确实是非时互赠礼品,这十几年来,宗室戚里育儿赠礼选在三更的,仅此一例。你说,这些饮食水果,有什么必要非得在夜深人静时大费周章地开宅门运送?……当年为郦氏诊治的两名御医中的一位已经去世,而周御医我问过,他虽不敢明说,但一听到此事就瑟瑟发抖地跪下求饶,显然是默认一切如慕泽所言。而且,你应该也记得,当初冯婧被列入太子妃候选名单时,郦贵妃曾多么强烈地反对过。”
赵皑又问:“大哥既然相信此事属实,为何不向爹爹说明,恢复冯婧公主身份?”
“晚了,如今所有人都觉得我与冯婧有不才之事……”赵皙抬首看赵皑,一滴泪划过萦着凄苦笑意的面庞,“我怎能告诉爹爹乃至天下人,与我在集芳园私会过多次的女子,是我的妹妹?我可以死谢罪,但不能不顾及冯婧的处境和皇室声誉。何况,此事若公诸于众,郦贵妃试图混淆天家血脉,就算爹爹有心庇护,大臣们也不会容许她活下去。若郦贵妃因此事而亡,冯婧该如何痛苦,会觉得生不如死吧。”
赵皑想一想亦觉感同身受,同情地看着赵皙,轻声问:“那么,大哥为何愿意告诉我此事?”
“下一个该选夫人的皇子就是你了,”赵皙默默拭去脸上泪痕,道,“希望你,或爹爹,不要把冯婧列为候选人。”
赵皙不再多说什么,随即起身离开。赵皑恭送他出门,然后迅速折回,与自屏风内移步出来的蒖蒖无言相对须臾,低声道:“不要告诉别人。”
“我晓得的。”蒖蒖自知此事严重性,郑重承诺会守口如瓶,少顷问赵皑,“你信么?”
“现在最关键的不是信不信,”赵皑凝眸看她,肃然道,“是要找证据。此事无论是真是假,都要找证据说明。”
蒖蒖回到来凤阁,注意观察郦贵妃一举一动,但觉她始终和蔼可亲,提起冯婧语气自然,对赵皑关爱有加,实难看出矫饰痕迹。自己心里不愿相信她会做出那等事,但若要按赵皑所说找证据,却一头雾水,确实不知该从何找起。
过了几日,宫中传来喜讯:柳婕妤有孕在身,已满三月。
宫中已经十多年无人产子,这对皇帝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喜讯。宫中旧例,嫔御有娠,将及七月时有司排办产阁,于内藏库取赐银绢等物若干。而消息传出后皇帝不待到七月,当即命人自内藏库取财物及相关用品、饮食果子,络绎不绝地送往柳婕妤所居的芙蓉阁。
宫中诸阁分得知喜讯,也各备礼品赠柳婕妤。郦贵妃自不会怠慢,早早地亲自选了金银果子、玛瑙缬绢,及脯脩、干果、嘉蔬等,命蒖蒖带着几名小黄门送往芙蓉阁。
那芙蓉阁建在后苑凤凰山一隅,蒖蒖以前路过时便觉此处楼阁与众不同,楼高四层,建有宽阔露台,可观星月山景,如今步入其中,更觉处处雕栏玉砌,亭台楼阁设计精妙,足令来凤阁黯然逊色,可见圣眷之隆。
柳婕妤的乳娘玉氏人称玉婆婆,五十上下,五官轮廓精致,看得出年轻时亦是个美人。此刻玉婆婆出来笑脸相迎,告诉蒖蒖柳婕妤今日晏起,尚在后庭温泉边梳洗,如不介意,请蒖蒖随她入内面见婕妤。
蒖蒖跟着玉婆婆穿过两重楼阁,来到后庭,但见前方有一圆润山石堆砌的水池,由上至下分为两叠,各有出水口,温泉水汩汩涌出,池面雾气缭绕,后方林木葱郁,宛如仙境。
柳婕妤兀自穿着一身白色寝衣,坐在水气氤氲的上叠池边,赤着双足浸入温泉水中,露出水面的两段小腿色如凝脂。长发像是刚沐过,湿湿地披散着,被她绕过左肩拢至身前,以一柄玉梳徐徐梳理。
她下方的池畔有七八名内人,也在临水梳妆,旁边楼阁露台上坐着两位乐伎,一位弹筝,一位吹笙,奏着《清平调》,而旁边另立着一名歌姬,应着曲子唱道:“一枝秾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柳婕妤朝着拂上双颊的朝阳闭目,隐隐含笑,继续着梳发的动作。池畔的内人们听了曲子皆露笑颜,有人向露台扬声道:“香梨儿,这曲子很应景呢,再唱一首。”
蒖蒖举目望去,才发现那歌姬是以前与她讲过菊夫人事迹的香梨儿。
香梨儿愉快地答应,继续唱:“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