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熟之后,他们的学习方式有了变化,加入了惩罚环节。两人约定冯婧出题给赵皙算,赵皙出诗文让冯婧答出处,若算不出或答不出,便要受罚。桌上那把原本用于测量的尺子便成了他们用来打对方手心的工具。
一日,冯婧让赵皙做一道题:“有一位工匠接了给锦胭廊的栏杆长窗刷朱漆的任务,他第一天刷了五楹,但是以后每天都偷懒,每一天都比前一天要少刷一些,每天少刷的长度是一样的。他一共刷了三十天,到最后一天,他只刷了一楹。问,他这三十天一共刷了多少楹?”
“楹”是指两柱间的距离。
赵皙闻言笑道:“如此偷懒的工匠留他何用?第二天就别让他再来了,还算什么。”
冯婧正色道:“这是假设。但是有时营造屋宇楼舍,也可能遇到工匠因故减工的情况,或需用这样的计算方法也未可知。”
赵皙沉吟:“锦胭廊……”略算了算,问,“是一百八十楹么?”
“那工匠最多时一天才刷五楹,就算不减工,三十天也只能刷一百五十楹,哪来的一百八十?”冯婧让他先伸出手来让自己打了,才提笔算给他看,“这样的题,你先以首尾数相加,得数取一半,再乘以天数就行了……所以,结果是九十楹。”
看他似乎明白了,冯婧又在纸上写了一题,推给他:“今有葭生于池中,出水三尺,去岸一丈,引葭趋岸不及一尺。问葭长及水深各几何。”
“这好像更难了……”赵皙看了笑而摆首,“不行,题目难了我们的惩罚方式也得改,难度须提高,否则每次都会被你轻易打到。”
冯婧问:“殿下准备如何改?”
赵皙道:“下次胜者打负者不可用手足、尺子或任何器物,不能用这些直接接触对方,抛掷器物去打也不行。”
冯婧也无异议,垂目想了想,爽快地答应:“就按殿下说的改……殿下快做题。”
赵皙用绳尺在纸上作图计算,稍后给冯婧看,她立即判断:“错了。”
赵皙搁笔,朝椅背一靠,好整以暇地含笑对冯婧道:“好,姑娘可以罚我了。”
冯婧也应之一笑,立即起身出门,少顷回来,手里多了一支竹筒状物事,竹筒中间插有一尾部长长地露于外的木杆。
赵皙暗道“不好”,迅速引袖遮面,而冯婧已同时引竹筒朝着他,着力将木杆推进竹筒,一道水柱倏地射出,击打在赵皙袖上和身上。
这是灭火用的“唧筒”,竹筒下端开窍,以棉絮裹木杆插入筒中汲水,火灾时可作水枪使用,集芳园每处楼阁都备有一些。
见赵皙已被水击中,冯婧也不再将水尽数射出,把唧筒抛在地上,忍不住发出了一串笑声。
赵皙不愠不怒,自己拭净溅到面上的几粒水珠,朝冯婧一拱手:“姑娘机智,在下佩服!”
看着她那毫无阴霾的明净笑容,他也随她笑了起来。
时光悄然在他们笑声中溜走,待她想起去看看天色时,天边已逸出了一道夕晖。
“我们该回去了。”她垂目说,心下不无遗憾。
“不急,今日你要做的题还没做完呢。”赵皙旋即再度提笔,挥毫作行草,写下一阙词:
一张机,九章术里织璇玑。千思绾作同心苣,悠长朱庑,葭生南渚,不舍许伊归。
冯婧看着那几行翩若惊鸿,又不失清劲秀雅的墨迹,逐字品读词中意,最后默默重复着“不舍许伊归”,一颗心如坠温泉里,暖洋洋地被承托着,漂浮在水中,轻轻地晃。
“还请姑娘回答,这词是谁所作?”赵皙向她微微欠身,十分谦恭地提问。
她凝视那词,听着他怎样听来都动人的声音,双颊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似力感不支,她落于案上的手有些颤抖。最后在他温柔的迫视下低首,她轻声道:“不知道。”
“那么,姑娘输了。”他声音无比柔和,姿态依然彬彬有礼,但他看起来似乎并不想放过惩罚她的机会。
她不作声,默认甘领惩罚,瞥了一眼被她抛在地上的唧筒,估了估里面还有多少水。
他好像并不准备用唧筒,看也未曾看它,却站起来,略靠近她两步。
她不免紧张,又有些疑惑,忽然想到,若不用手足,不用器物,那他会不会用头撞她一下?
她被这个念头吓到了,惊惧地闭上了眼睛。
而他只是倾身过来,让一个轻柔的吻如蝶般降落在她樱唇上。